邑之西崖庄,有贾某,被人杀于途;隔夜,其妻亦自经死。贾弟鸣于官。时浙江费公祎祉令淄,亲诣验之。见布袱裹银五钱余,尚在腰中,知非为财也者。拘两村邻保,审质一过,殊少端绪,并未搒掠,释散归农;但命约地细察,十日一关白而已。逾半年,事渐懈。贾弟怨公仁柔,上堂屡聒。公怒曰:“汝既不能指名,欲我以桎梏加良民耶?”呵逐而出。贾弟无所伸诉,愤葬兄嫂。
一日,以逋赋故,逮数人至。内一人周成,惧责,上言钱粮措办已足,即于腰中出银袱,禀公验视。公验已,便问:“汝家何里?”答云:“某村。”又问:“去西崖几里?”答云:“五六里。”“去年被杀贾某,系汝何人?”答云:“不识其人。”公勃然曰:“汝杀之,尚云不识耶!”周力辨,不听;严梏之,果伏其罪。先是,贾妻王氏,将诣姻家,惭无钗饰,聒夫使假于邻。夫不肯。妻自假之,颇甚珍重。归途,卸而裹诸袱,内袖中。既至家,探之已亡。不敢告夫,又无力偿邻,懊恼欲死。是日,周适拾之,知为贾妻所遗,窥贾他出,半夜逾垣,将执以求合。时溽暑,王氏卧庭中,周潜就淫之。王氏觉,大号。周急止之,留袱纳钗。事已,妇嘱曰:“后勿来,吾家男子恶,犯恐俱死:”周怒曰:“我挟勾栏数宿之资,宁一度可偿耶?”妇慰之曰:“我非不愿相交,渠常善病,不如从容以待其死。”周乃去,于是杀贾,夜诣妇曰:“今某已被人杀,请如所约。”妇闻大哭,周惧而逃,天明则妇死矣。公廉得情,以周抵罪。共服其神,而不知所以能察之故。公曰:“事无难办,要在随处留心耳。初验尸时,见银袱刺万字文;周袱亦然,是出一手也。及诘之,又云无旧,词貌诡变,是以确知其真凶也。”
异史氏曰:“世之折狱者,非悠悠置之,则缧系数十人而狼藉之耳。堂上肉鼓吹,喧阗旁午,遂嚬蹙曰:‘我劳心民事也。’云板三敲,则声色并进,难决之词,不复置念;专待升堂时,祸桑树以烹老龟耳。呜呼!民情何由得哉!余每曰:”智者不必仁,而仁者则必智。盖用心苦则机关出也。’‘随在留心’之言,可以教天下之宰民社者矣。”
邑人胡成,与冯安同里,世有郤。胡父子强,冯屈意交欢,胡终猜之。一日,共饮薄醉,颇顷肝胆。胡大言:“勿忧贫,百金之产不难致也。”冯以其家不丰,故嗤之,胡正色曰:“实相告:昨途遇大商,载厚装来,我颠越于南山眢井中矣。”冯又笑之。时胡有妹夫郑伦,托为说合田产,寄数百金于胡家,遂尽出以炫冯。冯信之。既散,阴以状报邑。公拘胡对勘,胡言其实,问郑及产主皆不讹。乃共验诸眢井。一役缒下,则果有无首之尸在焉。胡大骇,莫可置辨,但称冤苦。公怒,击喙数十,曰:“确有证据,尚叫屈耶!”以死囚具禁制之。尸戒勿出,惟晓示诸村,使尸主投状。
逾日,有妇人抱状,自言为亡者妻,言:“夫何甲,揭数百金作贸易,被胡杀死。”公曰:“井有死人,恐未必即是汝夫。”妇执言甚坚。公乃命出尸于井,视之,果不妄。妇不敢近,却立而号。公曰:“真犯已得,但骸躯未全。汝暂归,待得死者首,即招报令其抵偿。”遂自狱中唤胡出,呵曰:“明日不将头至,当械折股!”役押去,终日而返。诘之,但有号泣。乃以梏具置前,作刑势,却又不刑,曰,“想汝当夜扛尸忙迫,不知坠落何处,奈何不细寻之?”胡哀祈容急觅。公乃问妇:“子女几何?”答曰:“无。”问:“甲有何戚属?”“但有堂叔一人。”慨然曰:“少年丧夫,伶仃如此,其何以为生矣?”妇乃哭,叩求怜悯。公曰:“杀人之罪已定,但得全尸,此案即结;结案后,速醮可也。汝少妇,勿复出入公门。”妇感泣,叩头而下。公即票示里人,代觅其首。经宿,即有同村王五,报称已获。问验既明,赏以千钱。唤甲叔至,曰:“大案已成;然人命重大,非积岁不能成结。侄既无出,少妇亦难存活,早令适人。此后亦无他务,但有上台检驳,止须汝应身耳。”甲叔不肯,飞两签下;再辩,又一签下。甲叔惧,应之而出。妇闻,诣谢公恩。公极意慰谕之。又谕:“有买妇者,当堂关白。”既下,即有投婚状者,盖即报人头之王五也。公唤妇上,曰:“杀人之真犯,汝知之乎?”答曰:“胡成。”公曰:“非也。汝与王五乃真犯耳。”二人大骇,力辨冤枉。公曰:“我久知其情,所以迟迟而发者,恐有万一之屈耳。尸未出井,何以确信为汝夫?盖先知其死矣。且甲死犹衣败絮,数百金何所自来?”又谓王五曰:“头之所在,汝何知之熟也!所以如此其急者,意在速合耳。”两人惊颜如土,不能强置一词。并械之,果吐其实。盖王五与妇私已久,谋杀其夫,而适值胡成之戏也。乃释胡。冯以诬告,重笞,徒三年。事结,并未妄刑一人。
异史氏曰:“我夫子有仁爱名,即此一事,亦以见仁人之用心苦矣。方宰淄时,松才弱冠,过蒙器许,而驽钝不才,竟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是我夫子有不哲之一事,则某实贻之也。悲夫!”
邑之西崖庄,有贾某,被人杀于途;
淄川县的西崖庄,有一个姓贾的被人杀死在路上。
隔夜,其妻亦自经死。
隔了一夜,他的妻子也上吊死了。
贾弟鸣于官。
贾某的弟弟告到了县官那里。
时浙江费公祎祉令淄,亲诣验之。
当时浙江的费祎祉在淄川做县令,亲自去验尸。
见布袱裹银五钱余,尚在腰中,知非为财也者。
他看到死者布包袱里包着五钱多银子还在腰中,知道不是图财害命。
拘两村邻保,审质一过,殊少端绪,并未搒掠,释散归农;
传来两村的邻居审问了一遍,没有什么头绪,也没有责打他们,就把他们释放回去种地了。
但命约地细察,十日一关白而已。
只是命乡约地保仔细侦察,十天向他汇报一次情况。
逾半年,事渐懈。
过了半年,事情渐渐松懈下来。
贾弟怨公仁柔,上堂屡聒。
贾某的弟弟埋怨费县令心慈手软,多次上公堂吵闹。
公怒曰:“
费县令生气地说:“
汝既不能指名,欲我以桎梏加良民耶?”
你既然不能指出谁是凶手,想叫我用酷刑拷打良民吗?”
呵逐而出。
呵斥一顿,把他赶了出去。
贾弟无所伸诉,愤葬兄嫂。
贾某的弟弟无处伸诉冤情,气愤地把哥哥嫂子埋葬了。
一日,以逋赋故,逮数人至。
一天,因为逃税的缘故,县里逮来几个人。
内一人周成,惧责,上言钱粮措办已足,即于腰中出银袱,禀公验视。
其中有一个叫周成的害怕责打,告诉县令说钱粮已经筹办足了,就从腰里取出银袱,交给费县令验视。
公验已,便问:“
费县令查看完了,便问他:“
汝家何里?”
你家住在哪里?”
答云:“
回答说:“
某村。”
某村。”
又问:“
又问:“
去西崖几里?”
离西崖村几里路?”
答云:“
回答说:“
五六里。”
五六里。”
“去年被杀贾某,系汝何人?”
“去年被杀的贾某是你什么人?”
答云:“
回答说:“
不识其人。”
我不认识那个人。”
公勃然曰:“
费县令勃然大怒说:“
汝杀之,尚云不识耶!”
你杀了他,还说不认识?”
周力辨,不听;
周成竭力辩解,费县令不听。
严梏之,果伏其罪。
严刑拷打,他果然认罪了。
先是,贾妻王氏,将诣姻家,惭无钗饰,聒夫使假于邻。
原来,贾某的妻子王氏,要走亲戚家,没有首饰觉得羞愧,闹着叫丈夫到邻居家去借。
夫不肯。
丈夫不肯。
妻自假之,颇甚珍重。
妻子自己去借了,她非常珍重。
归途,卸而裹诸袱,内袖中。
回来的路上,从头上卸下首饰包在包袱里,塞进袖筒中。
既至家,探之已亡。
等回到家,伸手一摸,首饰没有了。
不敢告夫,又无力偿邻,懊恼欲死。
王氏不敢告诉丈夫,又没有办法偿还邻居,懊恼得要死。
是日,周适拾之,知为贾妻所遗,窥贾他出,半夜逾垣,将执以求合。
这天,周成正巧拾到了首饰,知道是贾某的妻子丢的,乘贾某外出以后,周成半夜从墙上爬过去,想以首饰要挟和贾妻苟合。
时溽暑,王氏卧庭中,周潜就淫之。
当时正是热天,王氏睡在院子里,周成悄悄走近她将她强奸。
王氏觉,大号。
王氏醒觉,大声喊叫。
周急止之,留袱纳钗。
周成急忙制止,留下包袱把首饰给了她。
事已,妇嘱曰:“
事情办完了,王氏嘱咐说:“
后勿来,吾家男子恶,犯恐俱死:
以后不要来了,我家男人很凶,让他知道了,你我都得死!””
周怒曰:“
周成怒冲冲地说:“
我挟勾栏数宿之资,宁一度可偿耶?”
我给你的东西够到妓院嫖好几宿的,难道只干这一次就能抵偿了吗?”
妇慰之曰:“
王氏安慰他说:“
我非不愿相交,渠常善病,不如从容以待其死。”
我并不是不愿与你相交,我男人常常闹病,不如慢慢等他病死就行了。”
周乃去,于是杀贾,夜诣妇曰:“
周成走了,于是就杀了贾某,夜里又到王氏家说:“
今某已被人杀,请如所约。”
现在你男人已经被人杀了,请你按说的办!”
妇闻大哭,周惧而逃,天明则妇死矣。
王氏听了大哭起来,周成害怕惊动邻居,逃走了,天明后王氏也死了。
公廉得情,以周抵罪。
费县令查明实情,将周成抵罪。
共服其神,而不知所以能察之故。
大家都佩服费县令断案神明,但不知所以能察明案情的缘故。
公曰:“
费县令说;
事无难办,要在随处留心耳。
“事情并不难办,只是要随时随地留心罢了。
初验尸时,见银袱刺万字文;
当初验尸的时候,我见包银子的包袱绣着万字文。
周袱亦然,是出一手也。
周成的包袱也一样,是出自一人之手。
及诘之,又云无旧,词貌诡变,是以确知其真凶也。”
等审问他时,他又说以前不认识贾某,言词搪塞,神态异常,所以知道他就是真正的凶手了。”
异史氏曰:“
异史氏说:“
世之折狱者,非悠悠置之,则缧系数十人而狼藉之耳。
世上断案的官,并非都漫不经心不加处理长期搁置,有的官囚禁了数十人而且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
堂上肉鼓吹,喧阗旁午,遂嚬蹙曰:
公堂上拷打犯人像击鼓声,哄闹的声音交错纷繁,于是皱着眉装着一副忧心的样子说:
‘我劳心民事也。
‘我对民间的事太劳心了。’
云板三敲,则声色并进,难决之词,不复置念;
等到打了退堂鼓,回去就吃喝玩乐,对难以判断的官司,不再放在心上;
专待升堂时,祸桑树以烹老龟耳。
专等升堂时,无论原告被告一律不问青红皂白各打几十大板,就像用桑树煮老龟一样,两边遭了祸罢了。
呜呼!
唉!
民情何由得哉!
民间怨情谁来管呢!
余每曰:
我常常说;”
智者不必仁,而仁者则必智。
‘聪明人不必讲仁,而讲仁义的人必须聪明;
盖用心苦则机关出也。
只要是用心良苦那弄清楚案情的线索办法也就出来了。”’
‘随在留心’之言,可以教天下之宰民社者矣。”
随时留心的话,可以教天下的县令等官员怎样治理好百姓管理好国家啊。”
邑人胡成,与冯安同里,世有郤。
淄川县有个叫胡成的,与冯安同一个村子,两家世代不和。
胡父子强,冯屈意交欢,胡终猜之。
胡家父子很霸道,冯安曲意同他交往,胡家却终不信任他。
一日,共饮薄醉,颇顷肝胆。
一天,他们一块喝酒,略有醉意时,两人说了些心里话。
胡大言:“
胡成吹嘘:“
勿忧贫,百金之产不难致也。”
不要忧愁贫穷,百把两银子的财产不难弄到手!”
冯以其家不丰,故嗤之,胡正色曰:“
冯安认为胡成并不富裕,是在吹牛,故意讥笑他,胡成一本正经地说:“
实相告:
实话告诉你。
昨途遇大商,载厚装来,我颠越于南山眢井中矣。”
我昨天在路上遇见一个大商人,车上装着很多财物,我把他扔进南山的枯井里了。”
冯又笑之。
冯安又嘲笑他。
时胡有妹夫郑伦,托为说合田产,寄数百金于胡家,遂尽出以炫冯。
当时,胡成有个妹夫叫郑伦,托胡成说合购买田产,在胡成家寄存了好几百两银子,这时胡成就全部拿出来在冯安面前炫耀。
冯信之。
冯安相信了。
既散,阴以状报邑。
散席以后,冯安偷偷地写了状纸告到县衙。
公拘胡对勘,胡言其实,问郑及产主皆不讹。
费县令拘捕了胡成对质审问,胡成说了实情,费县令又问郑伦和产主,都说是这样。
乃共验诸眢井。
于是就一块去察看南山枯井。
一役缒下,则果有无首之尸在焉。
一个衙役用绳子吊着下去,竟发现井中果然有一具无头尸体。
胡大骇,莫可置辨,但称冤苦。
胡成大吃一惊,无法辩白,只能大喊冤苦。
公怒,击喙数十,曰:“
费县令生了气,命人打嘴几十下,说:“
确有证据,尚叫屈耶!”
证据确凿,还叫冤屈!”
以死囚具禁制之。
用死刑犯的刑具将他锁了起来。
尸戒勿出,惟晓示诸村,使尸主投状。
却不让弄出尸体来,只是告知各村,让尸主呈报状子。
逾日,有妇人抱状,自言为亡者妻,言:“
过了一天,有个妇人持状纸来到公堂,声称自己是死者的妻子,说:“
夫何甲,揭数百金作贸易,被胡杀死。”
我丈夫何甲,带着数百两银子出门做买卖,被胡成杀死。”
公曰:“
费县令说:“
井有死人,恐未必即是汝夫。”
井中确实有死人,但未必就是你丈夫。”
妇执言甚坚。
妇人坚持说是。
公乃命出尸于井,视之,果不妄。
费县令就命把尸体弄出井来,众人一看,果然是妇人的丈夫。
妇不敢近,却立而号。
妇人不敢到跟前,站在远处号哭。
公曰:“
费县令说:“
真犯已得,但骸躯未全。
真正的凶手已经抓住了,但尸体不完整。
汝暂归,待得死者首,即招报令其抵偿。”
你暂时回去,等找到死者的头颅,立即公开判决,让胡成偿命。”
遂自狱中唤胡出,呵曰:“
接着把胡成从狱中唤出来,呵斥说:“
明日不将头至,当械折股!”
明天不将头颅交出来,就打断你的腿!”
役押去,终日而返。
叫衙役押他出去,找了一天回来。
诘之,但有号泣。
追问他,他只是嚎哭。
乃以梏具置前,作刑势,却又不刑,曰,“想汝当夜扛尸忙迫,不知坠落何处,奈何不细寻之?”
费县令让衙役把刑具扔在他面前,摆出要用刑的样子,却又不动刑,说,“想必是你那天夜里扛着尸体慌忙急迫,不知将头掉到什么地方了,怎么不仔细寻找呢?”
胡哀祈容急觅。
胡成哀求县官准许他再找。
公乃问妇:“
县令问妇人:“
子女几何?”
你有几个子女?”
答曰:“
回答说:“
无。”
没有。”
问:“
县令问:“
甲有何戚属?”
何甲有什么亲属?”
“但有堂叔一人。”
“只有一个堂叔。”
慨然曰:“
县令感慨地说:“
少年丧夫,伶仃如此,其何以为生矣?”
年轻轻就死了丈夫,这样孤苦怜仃以后怎么生活呢?”
妇乃哭,叩求怜悯。
妇人又哭起来,给县令磕头请求怜悯。
公曰:“
县令说:“
杀人之罪已定,但得全尸,此案即结;
杀人的罪已经定了,只要寻找全尸,此案就完结了。
结案后,速醮可也。
结案后,你赶快改嫁。
汝少妇,勿复出入公门。”
你是一个年轻少妇,不要再出入公门。”
妇感泣,叩头而下。
妇人感动得哭了,叩头下了公堂。
公即票示里人,代觅其首。
县令立即传令村里的人,替官府寻找人头。
经宿,即有同村王五,报称已获。
过了一宿,就有同村的王五,报称已经找到了。
问验既明,赏以千钱。
县令审问查验清楚,赏给他一千钱。
唤甲叔至,曰:“
又把何甲的堂叔传到公堂,说:“
大案已成;
大案已经查清。
然人命重大,非积岁不能成结。
但是人命重大,不到一年不能结案。
侄既无出,少妇亦难存活,早令适人。
你侄儿既然没有子女,一个年轻轻的寡妇也难以生活,让她早点嫁人吧。
此后亦无他务,但有上台检驳,止须汝应身耳。”
以后也没有别的事,只有上司来复核时,你须出面应声。”
甲叔不肯,飞两签下;
何甲的堂叔不肯,费公从堂上扔下两根动刑的签子;
再辩,又一签下。
再申辩,又扔下一签。
甲叔惧,应之而出。
甲叔害怕了,只好答应后退了下去。
妇闻,诣谢公恩。
妇人听到这个消息,到公堂谢恩。
公极意慰谕之。
费县令极力安慰她。
又谕:“
又传令:“
有买妇者,当堂关白。”
有谁愿买这妇人,当堂报告。”
既下,即有投婚状者,盖即报人头之王五也。
妇人下堂后,就有一个来投婚状的人,原来就是找到人头的王五。
公唤妇上,曰:“
县令传唤妇人上堂,说:“
杀人之真犯,汝知之乎?”
真正的杀人凶手,你知道是谁吗?”
答曰:“
妇人回答说:“
胡成。”
胡成。”
公曰:“
县令说:“
非也。
不是。
汝与王五乃真犯耳。”
你与王五才是真正的凶犯!”
二人大骇,力辨冤枉。
二人大惊,极力辩白,叫喊冤枉。
公曰:“
县令说:“
我久知其情,所以迟迟而发者,恐有万一之屈耳。
我早已知道其中详情,之所以一直到现在才说明,是怕万一屈枉了好人!
尸未出井,何以确信为汝夫?
尸体没有弄出枯井,你怎么能确信就是你丈夫?
盖先知其死矣。
这是因为在此以前你就知道你丈夫死在井里了!
且甲死犹衣败絮,数百金何所自来?”
况且何甲死的时候还穿着破烂衣服,数百两银子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又谓王五曰:“
又对王五说:“
头之所在,汝何知之熟也!
人头在哪里,你怎么知道得那样清楚?
所以如此其急者,意在速合耳。”
你之所以这样急迫,是打算早点娶到这妇人罢了!”
两人惊颜如土,不能强置一词。
两人吓得面如黄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并械之,果吐其实。
费县令用刑拷问二人,果然吐露了真情。
盖王五与妇私已久,谋杀其夫,而适值胡成之戏也。
原来王五与妇人私通已经很久,两人合谋杀了她的丈夫,恰巧碰上胡成开玩笑说杀了人,二人才想嫁祸于胡成。
乃释胡。
费县令于是释放了胡成。
冯以诬告,重笞,徒三年。
冯安以诬告罪,打了顿板子,判了三年劳役。
事结,并未妄刑一人。
直到案子结束,费县令没有对一个人乱动刑罚。
异史氏曰:“
异史氏说:“
我夫子有仁爱名,即此一事,亦以见仁人之用心苦矣。
我老师费公有仁爱的美名,仅这一件事,也就可以看出爱民的用心多么诚挚尽力。
方宰淄时,松才弱冠,过蒙器许,而驽钝不才,竟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
他刚到淄川任县令时,我当时还是个少年,承蒙他器重和赞许,而我愚钝不才,竟在科举受挫,辜负了老师的厚望,正如羊叔子有一只鹤善于跳舞,在客人面前一试,偏偏不跳使羊叔子丢脸一样。
是我夫子有不哲之一事,则某实贻之也。
我的科举不中正是我老师器重我不明智的一方面,看来这正是我留给老师的。
悲夫!”
真令人悲伤啊!”
。
[1]自经:自缢;上吊。
[2]费公祎祉:费祎祉字支峤,浙江鄞县人,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为淄川县令。
[3]邻保:犹言邻居、近邻。《周礼·地官·遂人》:“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又《周礼·地官·大司徒》:“令五家为比:使之相保。”
[4]约地:指乡约、地保之类的乡中小吏。蒲松龄《代毕仲贺韦玉霄任五村乡约序》,谓乡约“脱有关白,则冠带上公庭”。
[5]仁柔:犹言心慈手软,不够果断。
[6]逋赋:拖欠赋税。
[7]钱粮:田赋所征钱和粮的合称。清代则专指田赋税款,粮食也折钱缴纳。
[8]银袱:包裹银钱的包袱。
[9]何亲: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何物”。
[10]钗饰:妇女的首饰。钗,两股笄。
[11]留袱纳钗:自己留下包袱,把钗饰给了王氏。纳,支付。
[12]廉:考察。情:指案情。
[13]无旧:无旧交。
[14]词貌诡变:言词搪塞,神态异常。
[15]折狱:断案。折,判断。狱,讼案。
[16]悠悠置之:谓长期搁置,不加处理。悠悠,安闲自在,此谓漫不经心。
[17]缧(léi 雷)系:囚禁。狼藉之: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狼藉,折磨、作践。
[18]内鼓吹:喻拷打犯人的声响。鼓吹,击鼓奏乐。后蜀李匡远为盐亭令,一天不对犯人施刑,就心中不乐。闻答挞之声,曰:“此我一部肉鼓吹。”见《外史梼杌》。
[19]喧阗旁午:哄闹。喧阗,哄闹声。旁午,交错,纷繁。语见《汉书·霍光传》颜师古注,“一纵一横为旁午,犹言交横也。”
[20]嚬蹙:皱眉蹙容!谓装出一副忧心的样子。
[21]云板三敲:此指打点退堂。云板,报时报事之器,俗谓之“点”。板形刻作云朵状,故名。旧时官署或权贵之家皆击云板作为报事的信号。
[22]难决之词:难以判断的官司。词,词讼,诉讼。
[23]祸桑树以烹老龟:比喻胡乱判案,滥施刑罚使众多无辜者牵累受害。传说三国时,吴国永康有人入山捉到一只大龟,以船载归,要献给吴王孙权,夜间系舟于大桑树。舟人听见大龟说:我既被捉,将被烹煮,但是烧尽南山之柴,也煮我不烂。桑树说:诸葛恪见识广博,假使用我们桑树去烧你,你怎么办呢?孙权得龟,焚柴百车,龟依然如故。诸葛恪献策,砍桑树烧煮,果然把龟煮烂。出自《异苑》,见《太平广记》卷四六八《永康人》。这里以桑树与老龟比喻诉讼的两造。
[24]机关:计谋或计策。此指弄清案情的线索和办法。
[25]宰民社者:理民的地方官。民社,人民与社稷。
[26]世有郤,世代不和睦。郤,通“隙”,嫌隙。
[27]猜:猜疑;不信任。
[28]大言:说大话。
[29]大商,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大高”。
[30]颠越:陨坠。眢(yuān 渊)井:无水的井;枯井。
[31]对勘:查对核实。
[32]击喙(huì会):掌嘴,打嘴巴。
[33]死囚具:为死刑囚犯所用的刑具。
[34]有妇人抱状:有个妇人抱持状纸,亲诣公堂。按清制,妇女不宜出入公门,有诉讼之事,得委派亲属或仆人代替。此妇女抱状自至,甚为蹊跷。
[35]招报:公开判决。招,揭示其罪。报,断狱,判决。
[36]械折(shé舌)股:夹断你的腿。械,刑具,此指夹棍之类的刑械。
[37]票示,持官牌传令。票,旧时称官牌为“票”,见《正字通》。
[38]签:旧时官吏审案时,公案上置签筒,用刑时就拔签掷地,衙役则凭签施刑。
[39]既下: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即下”。
[40]“异史氏曰”一段:据二十四卷抄本讣,底本阙。
[41]我夫子:指费祎祉。夫子,旧时对老师的专称。
[42]松:蒲松龄自称。弱冠:古时男子二十岁成人,初加冠,因体弱未壮,故你”弱冠”;后来也以称一般少年。
[43]器许:器重和赞许。
[44]竞以不舞之鹤为羊公辱:意谓自己无能,辜负了赏识者的厚望。《世说新语·排调》:“昔羊叔子有鹤善舞,尝向客称之。客试使驱来,氃氋而不肯舞。”蒲松龄以自己科学受挫,有负责祎祉的器许,故有此喻。
[45]不哲:不明智。
[46]贻:留给。 [1]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自称异史氏,现山东省淄博市淄川区洪山镇蒲家庄人。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中小地主
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 十年颇得黄州梦,冷雨寒灯夜话时。 ...
两牧童入山至狼穴,穴中有小狼二。谋分捉之,各登一树,相去数十步。少倾,大狼...
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此物故非西产;有华阴令欲媚上官,以一头进...
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然数年恒不一见。孙公子禹年与同人饮楼上,忽见山头有...
有屠人货肉归,日已暮,欻一狼来,瞰担中肉,似甚涎垂,步亦步,尾行数里。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