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攩必挨抌,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肌骨无毁。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
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
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
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方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小子识之!”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
范家有个儿子叫子华,喜欢私自蓄养侠客,全国人都屈服于他。
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
他很得晋国国君的宠爱,虽然没有官职,但地位却在三位公卿之上。
目所偏视,晋国爵之;
只要是他赏识的人,国君就会赐予谁爵位;
口所偏肥,晋国黜之。
只要是被他鄙薄过的人,晋国就将他贬黜。
游其庭者侔于朝。
来往于他家的人同朝廷上的一样多。
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
子华叫他的侠客互相斗智斗勇,强者与弱者互相凌辱。
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
即使受伤流血的人躺在眼前,他也毫不放在心上。
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
整天整夜以此游戏取乐,几乎成为全国的风俗。
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
禾生和子伯是范家的上等门客。
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
有一天外出,途经远郊,借宿在老农商丘开的茅舍里。
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
半夜时候,禾生、子伯两人一齐谈论子华的名气和势力,说他能使生者灭亡,亡者复活;
富者贫,贫者富。
富者变穷,穷者变富。
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
商丘开正困于饥寒,躲在朝北的窗口下听到了这番谈话。
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
于是,他就借了粮食,挑着装行李的草筐,来到子华门下。
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
子华的门徒都出身于世家大族,身穿白色绢衣,乘坐高车,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旁若无人。
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
他们瞧见商丘开年老体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整,没有一个不轻视他。
既而狎侮欺诒,攩必挨抌,亡所不为。
接着又戏弄、侮辱、欺骗他,推摔捶打,无所不为。
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
商丘开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侠客们的手段用尽了,也懒得再嬉笑嘲弄他。
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
接着就和商丘开一起登上高台,并在众人之间夸诞地宣称:“
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
谁要是自愿跳下去,就奖赏一百金。”
众皆竞应。
大家都争着响应。
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肌骨无毁。
商丘开信以为真,就先从高台上跳了下去,身姿好像飞鸟,飘飘摇摇地落到地面,肌肉骨骼毫无毁损。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
范氏的门客以为这是偶然现象,并不感到特别奇怪。
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
于是又指着河湾的深水处说:“
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
那水里有宝珠,游下去可以摸到。”
商丘开复从而泳之。
商丘开又跳到了水里。
既出,果得珠焉。
游出水面后,果然得到了宝珠。
众昉同疑。
大家这才开始觉得奇怪。
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
子华才让他加入食肉穿绸的行列。
俄而范氏之藏大火。
没多久范家的仓库发生大火。
子华曰:“
子华说:“
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
你们有能钻进火中取出绸缎的,根据取出的多少赏赐你们。”
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
商丘开毫无难色地钻进了大火中,来去几次,烟尘没有沾污脸面,身体也没有被烧焦。
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
范家的门徒以为他有什么道术,于是一齐向他道歉说:“
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
我们不知道您有道术而欺哄了您,我们不知道您是神人而侮辱了您。
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
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笨蛋,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聋子,您可以把我们看作是瞎子。
敢问其道。”
我们大胆地向您请教道术。”
商丘开曰:“
商丘开说:“
吾亡道。
我没有什么道术。
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
即使我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点可以对着你们说一说。
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
过去你们中有两位侠客住在我的家中,我听到他们赞誉范氏的势力,能够使生者死,使死者生;
富者贫,贫者富。
使富有的人贫穷,使贫穷的人富有。
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
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而赶来。
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
我来了后,又将你们的话当作实话,唯恐我的诚心不够,行动得不快,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处在什么境地,也不知道利害在什么地方。
心一而已。
只是专心一意罢了。
物亡迕者,如斯而已。
外物也不能改变我的诚心,如此而已。
今方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
今天才知道你们在欺哄我,我的心中隐藏着猜疑和忧虑,身体要小心观察测听,回想过去侥幸没有被烧焦、淹死,现在恐惧震惊得心悸。
水火岂复可近哉?”
哪里还能在靠近水火呢?”
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辱也,必下车而揖之。
从此以后,范氏的门徒在路上遇到乞丐和马医这些穷人,再不敢侮辱,一定要下车致礼。
宰我闻之,以告仲尼。
宰我听说了这件事,告诉孔子。
仲尼曰:“
孔子说:“
汝弗知乎?
你不知道吗?
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
最诚心的人,可以感化万物。
动天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
可以感动天地,感动鬼神,纵横在天地之间而没有悖逆阻碍,哪里只是走在危险的地方、进入水火之中而已呢?
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哉?
商丘开相信假话尚且遭不到阻碍与伤害,更何况我们彼此都要坚守诚信呢!
小子识之!”
你们要牢牢记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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