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於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辞於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彊,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後。秦王拜斯为客卿。
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於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曰: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来丕豹、公孙支於晋。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後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後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後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於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夫击甕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甕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適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彊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卻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於秦,可宝者多;士不产於秦,而原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官至廷尉。二十馀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後无战攻之患。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始皇威德。齐人淳于越进谏曰:“臣闻之,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等又面谀以重陛下过,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议丞相。丞相谬其说,绌其辞,乃上书曰:“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者,以吏为师。”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书。治离宫别馆,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馀子莫从。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馀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祕之。置始皇居辒辌车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柰何?”胡亥曰:“固也。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原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於人,制人与见制於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後必有害;狐疑犹豫,後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原子遂之!”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赵高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後时!”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见之晚?”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於是斯乃听高。高乃报胡亥曰:“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於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於上郡。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後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於阳周。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昬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原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柰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於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於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财物入於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
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
他年轻的时候,曾在郡里担任小官吏,看到办公处附近厕所里的老鼠在吃脏东西,每逢有人或狗走来时,就受惊逃跑。
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
后来李斯又走进粮仓,看到粮仓中的老鼠吃着囤积的粮食,住在大屋子之下,更不用担心人或狗的惊扰。
於是李斯乃叹曰:“
于是李斯就慨然叹息道:“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一个人的贤能或不成才,就如同老鼠一样,是由自己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
于是李斯就跟荀子学习帝王治理天下的学问。
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
学业完成以后,李斯估量楚王是不值得侍奉的,而六国国势都已经衰弱,没有为它们建功立业的希望,就想西行到秦国去。
辞於荀卿曰:“
在临行之前,向荀子辞行说:“
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
我听说一个人若遇到机会,就不要懈怠,如今各诸侯国都争取时机,游说之士可以立功掌握实权。
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
现在秦王想吞并各国,称帝治理天下,这正是平民出身的政治活动家和游说之士奔走四方、施展抱负的好时机。
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
处于卑贱的地位,而不想着去求取功名富贵,就如同禽兽一般,只等看到现成的肉才想去吃,光有一副人的面孔而能勉强走路罢了。
故诟莫大於卑贱,而悲莫甚於穷困。
所以最大的耻辱莫过于地位卑贱了,最大悲哀莫过于穷困了。
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於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长期处于卑贱的地位和困苦的境遇中,却还要非难社会、厌恶功名利禄,标谤自己与世无争,这不是士子的本愿。
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所以我就要往西游说秦王去了。”
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
李斯到秦国之后,正赶上秦庄襄王去世,李斯就请求充当秦相国文信侯吕不韦的家臣;
不韦贤之,任以为郎。
吕不韦很赏识他,任命他为郎官。
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
李斯因此得到游说的机会,他对秦王说:“
胥人者,去其几也。
平庸的人往往失去时机。
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
而能成就大功业的人就在于他能利用机会并能下狠心。
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
从前秦穆公虽称霸天下,但终究没有东进吞并山东六国,这是什么原因呢?
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
原因在于诸侯的人数还很多,周朝的德望还没完全衰落,因此五霸交替兴起,相继推尊东周王室。
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
自从秦孝公以来,东周王室卑弱衰微,诸侯之间互相兼并,函谷关以东地区化为六国,秦国趁着胜利的形势逐渐征服六国,至今大概已有六个世代了。
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
现如今诸侯服从秦国就如同郡县服从朝廷一样。
夫以秦之彊,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
以秦国的强大,大王的贤明,就像扫除灶上的灰尘一样,足以扫平诸侯,成就帝业,实现天下的统一,这是万世难逢的唯一时机啊。
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彊,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
倘若现在懈怠而不抓紧此事的话,等到诸侯再强盛起来,又订立合纵的盟约,那时即使有黄帝一样的贤能,也不能吞并它们了。”
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
秦始皇就任命李斯为长史,听从了他的计谋,暗中派遣谋士带着金玉珍宝去各国游说。
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
对各国著名人物能收买的,就多送礼物加以收买;
不肯者,利剑刺之。
不能收买的,就用利剑把他们杀掉。
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後。
这些都是离间诸侯国君臣关系的计策,接着,秦王就派良将随后攻打。
秦王拜斯为客卿。
秦王任命李斯为客卿。
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
恰在此时韩国人郑国以修筑渠道为名,来到秦国做间谍,不久被发觉。
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
秦国的王族和大臣们都对秦王说:“
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於秦耳,请一切逐客。”
从各诸侯国来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为他们的国君游说,以离间秦国而已,请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驱逐。”
李斯议亦在逐中。
李斯也在计划好的要驱逐的客卿之列。
斯乃上书曰:
于是李斯就上书说: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听说官员们议论要驱逐客卿,我私下认为这是错误的。
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来丕豹、公孙支於晋。
从前秦穆公招揽贤才,从西戎求得由余,从东边楚国的苑地得到百里奚,从宋国迎来了蹇(jin)叔,从晋国招来了丕豹、公孙支。
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这五个人都不是生在秦国,可是秦穆公重用他们,吞并了二十多个国家,于是称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
秦孝公采用商鞅的新法,移风易俗,人民因此殷实兴盛,国家因此富足强大,百姓们愿意为国家效力,诸侯也诚心归顺,击败了楚国、魏国的军队,攻取了千里土地,至今政治安定,国家强盛。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秦惠王采用张仪的计策,攻取了三川地区,向西又吞并了巴、蜀,向北占领了上郡,向南攻占了汉中,囊括九夷,控制鄢、郢,在东面占据了险要的成皋,割取了肥沃的土地,并进一步瓦解了六国的合纵联盟,使他们面向西方,奉事秦国,功业一直延续到今天。
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秦昭王得范睢(su,尿),废黜穰侯,驱逐华阳君,使公室强大,杜绝了私门权贵的势力,像蚕吃桑叶一般,逐渐吞并诸侯的土地,终于使秦国奠定了统一天下大业的基础。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了别国客卿的力量。
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
由此看来,客卿有哪一点对不起秦国呢?
向使四君卻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
假使这四位君主拒绝客卿而不接受他们,疏远士人而不重用,这就使秦国既无富足之实,又无强大之名。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
现在皇上您罗致昆山的美玉,得到随侯之珠、和氏之璧,挂着明月珠,佩着太阿剑,驾着纤离马,竖着翠凤旗,摆着灵鼍鼓。
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
以上这些宝物,并没有一样是秦国出产的,但陛下您非常喜爱它们,这是为什么呢?
必秦国之所生然後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後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
若是一定要秦国所产然后才使用的话,那么夜光之璧就不能用来装饰朝廷,犀角象牙制品就不能为您所赏玩,郑国、卫国的美女也不能列于您的后宫之中,(jut,决提)良马也不能填满您的马棚,江南的金锡也不该用,西蜀的丹青也不应用来当颜料。
所以饰後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於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
您用来装饰后宫、充当姬妾、赏心乐意、怡目悦耳的,一定要出自秦国然后才用的话,那么,用宛地珍珠装饰的簪子,玑珠镶嵌的耳坠,东阿白绢缝制的衣服、刺绣华美的装饰品,就不能进献在您的面前,那时髦而又高雅,漂亮而又文静的赵国女子不能侍立在您的身边。
夫击甕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
而那些敲打瓦坛瓦罐、弹着秦筝、拍着大腿、呜呜叫喊以满足欣赏要求的,这才是正宗的秦国音乐。
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
象《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这些乐曲,则是其他国家的音乐。
今弃击甕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
现在您抛弃敲打瓦坛瓦罐这一套秦国音乐而听《郑》、《卫》之声,不去听弹筝而欣赏《昭》、《虞》之曲,这是什么原因呢?
快意当前,適观而已矣。
说穿了,只不过是图眼前快乐,以满足耳目观赏需求而已。
今取人则不然。
而现在您用人却不是这样。
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不问此人能用不能用,也不问是非曲直,只要不是秦国人一律辞退,只要是客卿一律驱逐。
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
这样看来,陛下所看重的是美女、音乐、珍珠、宝玉,所轻视的是人才了。
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这并不是统一天下、制服诸侯的方法。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彊则士勇。
我听说过土地广阔所产粮食就丰富,国家广大人口就众多,军队强盛士兵就勇敢。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所以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堆积得那样高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河海不挑剔细小的溪流,才能变得如此深广;
王者不卻众庶,故能明其德。
而成就王业的人不抛弃广大民众,才能显出他的盛德。
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
所以地无论东南西北,民众不分这国那国,一年四季五谷丰登,鬼神赐予福泽,这就是五帝三王无敌于天下的原因所在。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卻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而现在陛下您抛弃了百姓来帮助敌国,排斥宾客而使他们为其他诸侯国建立功业,使天下有才之士后退而不敢西行,停住脚步而不敢进入秦国,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借武器给敌人,送粮食给盗贼”啊!
夫物不产於秦,可宝者多;
非秦国出产的物品,值得珍视的很多;
士不产於秦,而原忠者众。
非秦国出生的士人,愿意效忠的也不少。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现在您驱逐客卿来资助敌国,损害百姓以帮助仇人,在内部削弱自己而在外面又和诸侯结下怨恨,这样下去,要使国家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
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
于是,秦王就废除了逐客令,恢复了李斯的官职,终于采用了他的计谋。
官至廷尉。
他的官位也升到廷尉之职。
二十馀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
二十多年,终于统一了天下,尊称国王为“皇帝”,皇帝又任命李斯为丞相。
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
并拆平了各国郡县的城墙,销毁了各地的武器,表示不再使用。
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後无战攻之患。
使秦国没有一寸分封的土地,也不立皇帝的儿子、兄弟为王,更不把功臣封为诸侯,以便使国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战争的祸患。
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始皇威德。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在咸阳宫设宴招待群臣,博士仆射周青臣等人称颂秦始皇的武威盛德。
齐人淳于越进谏曰:“
齐国人淳于越劝谏道:“
臣闻之,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
我听说殷商和周朝统治达一千多年,他们分封宗室子弟和功臣,作为自己的辅翼力量。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
而现在陛下您虽统一天下,但子弟却还是平民百姓,若一旦出现了田常、六卿夺权篡位的祸患,在朝中又没有强有力的辅佐之臣,靠谁来相救呢?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办事不学习古代经验而能维持长期统治的朝代,我还没有听说过。
今青臣等又面谀以重陛下过,非忠臣也。”
现在周青臣等人又当面阿谀奉承以加重您的错误,他们并不是忠诚。”
始皇下其议丞相。
始皇把这个奏议交给李斯处理。
丞相谬其说,绌其辞,乃上书曰:“
李斯认为这种论点是荒谬的,因此废弃不用,就上书给皇帝说:“
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
古时候天下分散败乱,彼此之间互不服从,所以才诸侯并起,一般舆论都称道古代以否定当代,装点一些虚夸不实的文辞来扰乱社会的实际,人们都认为自己的一派学问最好,以否定皇帝的政策法令。
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而定一尊;
现在陛下统一了天下,分辨了黑白是非,使海内共同尊崇皇帝一人;
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而诸子百家各个学派却在一起任意批评朝廷的法令制度,听说朝廷令下,立刻就以自己学派的观点来议论它,回家便心中不满,出门则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以批评君主来博得名声,认为和朝廷不一样便是本领高,并带领下层群众来制造诽谤。
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这样下去而不加以禁止的话,上面君主的权力威望就要下降,下面私人的帮派也要形成。
禁之便。
因此,还是以禁止为好。
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
我请求把人们收藏的《诗》、《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都一概扫除干净。
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
命令下达三十天之后,若还有人不服从,判处黥刑并罚做筑城苦役。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不在清除之列的,是医药、占卜、种植等类书籍。
若有欲学者,以吏为师。”
若有想学习法令的,以官吏为老师。”
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
秦始皇批准了他的建议,没收了《诗经》《尚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以便使人民愚昧无知,使天下人无法用古代之事来批评当前朝廷。
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
修明法制,制定律令,都从秦始皇开始。
同文书。
统一文字。
治离宫别馆,周遍天下。
在全国各地修建离宫别馆。
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
第二年,始皇又四出巡视,平定了四方少数民族,这些措施,李斯都出了不少力。
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
李斯的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几个儿子都娶了秦国公主,女儿们嫁的都是秦国的皇族子弟。
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
有一次,三川郡守李由请假回咸阳时,李斯在家中设下酒宴,文武百官都前去给李斯敬酒祝贺,门前的车马数以千计。
李斯喟然而叹曰:“
李斯慨然长叹道:“
嗟乎!
唉!
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
我听荀卿说过‘事物禁忌太过分’。
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
我李斯原是上蔡的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帝不了解我才能低下,才把我提拔到这样高的地位。
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
现如今做臣子的没有人比我职位更高,可以说是富贵荣华到了极点。
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
然而事物发展的极点就要开始衰落,我还不知道将来的归宿在哪里呢!”
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十月,他巡行出游到会稽山,沿海北上,到达琅邪山。
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
丞相李斯和中车府令兼符玺令赵高都随同前往。
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
秦始皇有二十多个儿子,长子扶苏因多次直言劝谏皇帝,始皇派他到上郡监督军队,蒙恬任将军。
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
小儿子胡亥很受宠爱,要求随行,始皇答应了。
馀子莫从。
其他的儿子都没跟着去。
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
这一年七月,秦始皇达到沙丘,病的非常严重,命令赵高写好诏书给公子扶苏说:“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把军队交给蒙恬,赶快到咸阳参加葬礼,然后安葬。”
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
书信都已封好,但还没交给使者,秦始皇就去世了。
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馀群臣皆莫知也。
书信和印玺都在赵高手里,只有小儿子胡亥,丞相李斯和赵高以及五六个亲信宦官知道始皇去世,其余群臣都不知道。
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祕之。
李斯认为皇帝在外面去世,又没正式确立太子,所以保守秘密。
置始皇居辒辌车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
把始皇的尸体安放在一辆既能保温又能通风凉爽的车子中,百官奏事及进献饮食还像往常一样,宦官就假托皇帝从车中批准百官上奏的事。
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
赵高因此扣留了始皇赐给扶苏的诏书,而对公子胡亥说:“
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
皇上去世了,没有诏书封诸子为王而只赐给长子扶苏一封诏书。
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柰何?”
长子到后,就登位作皇帝,而你却连尺寸的封地也没有,这怎么办呢?”
胡亥曰:“
胡亥说:“
固也。
本来就是这样。
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
我听说过,圣明的君主最了解臣子,圣明的父亲最了解他的儿子。
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
父亲临终既未下命令分封诸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高曰:“
赵高说:“
不然。
并非如此。
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原子图之。
当今天下的大权,无论谁的生死存亡,都在你、我和李斯手里掌握着啊,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
且夫臣人与见臣於人,制人与见制於人,岂可同日道哉!”
更何况驾驭群臣和向人称臣,统治别人和被人统治,难道可以同日而语吗!”
胡亥曰:“
胡亥说:“
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
废除兄长而立弟弟,这是不义;
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
不服从父亲的诏命而惧怕死亡,这是不孝;
能薄而材譾,彊因人之功,是不能也:
自己才能浅薄,依靠别人的帮助而勉强登,这是无能:
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
这三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天下人也不服从,我自身遭受祸殃,国家还会灭亡。”
高曰:“
赵高说:“
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
我听说过商汤、周武杀死他们的君主,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行为符合道义,不能算是不忠。
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
卫君杀死他的父亲,而卫国人民称颂他的功德,孔子记载了这件事,不能算是不孝。
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
更何况办大事不能拘于小节,行大德也用不着再三谦让,乡间的习俗各有所宜,百官的工作方式也各不一样。
故顾小而忘大,後必有害;
所以顾忌小事而忘了大事,日后必生祸害;
狐疑犹豫,後必有悔。
关键时刻犹豫不决,将来一定要后悔。
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後有成功。
果断而大胆地去做,连鬼神都要回避,将来一定会成功。
原子遂之!”
希望你按我说的去做。”
胡亥喟然叹曰:“
胡亥长叹一声说道:“
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
现在皇上刚刚去世还未发丧,丧礼也还没有结束,怎么好用这件事来求丞相呢?”
赵高曰:“
赵高说:“
时乎时乎,间不及谋!
时光啊时光,短暂得来不及谋划!
赢粮跃马,唯恐後时!”
就像携带干粮赶着快马赶路一样,唯恐耽误了时机!”
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
胡亥同意了赵高的话以后,赵高说:“
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
不和丞相商议,恐怕事情还不能成功,我希望能替你与丞相商议。”
高乃谓丞相斯曰:“
赵高就对丞相李斯说道:“
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
始皇去世,赐给长子扶苏诏书,命他到咸阳参加丧礼,并立为继承人。
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
诏书未送,皇帝去世,还没人知道此事。
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
皇帝赐给长子的诏书和符玺都在胡亥手里,立谁为太子只在于你我的一句话而已。
事将何如?”
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斯曰:“
李斯说:“
安得亡国之言!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亡国的话呢!
此非人臣所当议也!”
这不是做为人臣所应当议论的事!”
高曰:“
赵高说:“
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
您自己估计一下,和蒙恬相比,谁有本事?
功高孰与蒙恬?
谁的功劳更高?
谋远不失孰与蒙恬?
谁更谋略深远而不失误?
无怨於天下孰与蒙恬?
天下百姓更拥戴谁?
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
与长子扶苏的关系谁更好?”
斯曰:“
李斯说:“
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
在这五个方面我都不如蒙恬,但您为什么这样苛求于我呢?”
高曰:“
赵高说:“
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馀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
我本来就是一个宦官的奴仆,有幸能凭熟悉狱法文书进入秦宫,管事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被秦王罢免的丞相功臣有封爵而又传给下一代的,结果都是以被杀告终。
皇帝二十馀子,皆君之所知。
皇帝有二十多个儿子,这些都是您所知道的。
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於乡里,明矣。
长子扶苏刚毅而且勇武,信任人而又善于激励士人,即位之后一定要用蒙恬担任丞相,很显然,您最终也是不能怀揣通侯之印退职还乡了。
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
我受皇帝之命教育胡亥,让他学法律已经有好几年了,还没见过他有什么错误。
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
他慈悲仁爱,诚实厚道,轻视钱财,尊重士人,心里聪明但不善言辞,竭尽礼节尊重贤士,在秦始皇的儿子中,没人能赶得上他,可以立为继承人。
君计而定之。”
您考虑一下再决定。”
斯曰:“
李斯说:“
君其反位!
您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
我李斯只执行皇帝的遗诏,自己的命运听从上天的安排,有什么可考虑决定的呢?”
高曰:“
赵高说:“
安可危也,危可安也。
看来平安却可能是危险的,危险又可能是平安的。
安危不定,何以贵圣?”
在安危面前不早做决定,又怎么能算是圣明的人呢?”
斯曰:“
李斯说:“
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
我李斯本是上蔡街巷里的平民百姓,承蒙皇帝提拔,让我担任丞相,封为通侯,子孙都得到尊贵的地位和优厚的待遇,所以皇帝才把国家安危存亡的重任交给了我。
岂可负哉!
我又怎么能辜负了他的重托呢?
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
忠臣不因怕死而苛且从事,孝子不因过分操劳而损害健康,做臣子的各守各的职分而已。
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
请您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李斯也跟着犯罪。”
高曰:“
赵高说:“
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
我听说圣人并不循规蹈矩,而是适应变化,顺从潮流,看到苗头就能预知根本,看到动向就能预知归宿。
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
而事物本来就是如此,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道理呢!
方今天下之权命悬於胡亥,高能得志焉。
现如今天下的权力和命运都掌握在胡亥手里,我赵高能猜出他的心志。
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
更何况从外部来制服内部就是逆乱,从下面来制服上面就是反叛。
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
所以秋霜一降花草随之凋落,冰消雪化就万物更生,这是自然界必然的结果。
君何见之晚?”
您怎么连这些都没看到呢?”
斯曰:“
李斯说:“
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
我听说晋代换太子,三代不安宁;
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
齐桓公兄弟争夺王位,哥哥被杀死;
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
商纣杀死亲戚,又不听从臣下劝谏,都城夷为废墟,随着危及社稷;
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
这三件事都违背天意,所以才落得宗庙没人祭祀。
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
我李斯还是人啊,怎么能参与这些阴谋呢!”
高曰:“
赵高说:“
上下合同,可以长久;
上下齐心协力,事业可以长久;
中外若一,事无表里。
内外配合如一,就不会有什么差错。
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
您听从我的计策,就会长保封侯,并永世相传,一定有仙人王子乔、赤松子那样的长寿,孔子、墨子那样的智慧。
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
现在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听从我的意见,一定会祸及子孙,足以令人心寒。
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
善于为人处世,相机而动的人是能够转祸为福的,您想怎么办呢?”
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
李斯仰天长叹,挥泪叹息道:“
嗟乎!
唉呀!
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
偏偏遭逢乱世,既然已经不能以死尽忠了,将向何处寄托我的命运呢!”
於是斯乃听高。
于是李斯就依从了赵高。
高乃报胡亥曰:“
赵高便回报胡亥说:“
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
我是奉太子您的命令去通知丞相李斯的,他怎么敢不服从命令呢!”
於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
于是他们就一同商议,伪造了秦始皇给丞相李斯的诏书,立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
又伪造了一份赐给长子扶苏的诏书说:“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
我巡视天下,祈祷祭祀各地名山的神灵以求长寿。
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馀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秏,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
现在扶苏和将军蒙恬带领几十万军队驻守边疆,已经十几年了,不能向前进军,而士兵伤亡很多,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诽谤我的所做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日夜怨恨不满。
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
扶苏做为人子而不孝顺,赐剑自杀!
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
将军蒙恬和扶苏一同在外,不纠正他的错误,也应知道他的谋划。
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做为人臣而不尽忠,一同赐命自杀,把军队交给副将王离。”
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於上郡。
用皇帝的玉玺把诏书封好,让胡亥的门客捧着诏书到上郡交给扶苏。
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
使者到达之后,扶苏拆开信一看,就哭泣起来,进入内室想自杀。
蒙恬止扶苏曰:“
蒙恬阻止扶苏说:“
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
陛下在外,没有立下太子,派我带领三十万大军守卫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
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
现在只有一个使者来,您就立刻自杀,怎能知道其中没有虚假呢?
请复请,复请而後死,未暮也。”
希望您再请示一下,请示之后再死也不晚。”
使者数趣之。
使者连连催促。
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
扶苏为人忠厚,对蒙恬说:“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父亲命儿子死去,还要请示什么呢!”
即自杀。
立刻自杀而死。
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於阳周。
蒙恬不肯自杀,使者立刻把他交付法吏,关押在阳周。
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
使者回来汇报,胡亥、李斯、赵高都非常高兴。
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
到咸阳后发布丧事,太子胡亥立为二世皇帝。
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任命赵高担任郎中令,常在宫中服侍皇帝,掌握大权。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
秦二世在宫中闲居无事,就把赵高叫来一同商议,对赵高说:“
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人活在世上,就如同驾驭着六匹骏马从缝隙前飞过一样短暂。
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
我既然已经统治天下了,想全部满足耳目方面的一切欲望,享受尽我所能想到的一切乐趣,使国家安宁,百姓欢欣,永保江山,以享天年,这种想法能行得通吗?”
高曰:“
赵高说:“
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昬乱主之所禁也。
这对贤明君主来说是能够做到的,而对昏乱君主来说是应禁忌的。
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原陛下少留意焉。
我冒昧地说一句不怕杀头的话,请陛下稍加注意一些。
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
对于沙丘的密谋策划,各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怀疑,而这些公子都是您的兄长,这些大臣都是先帝所安置。
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
现在陛下您刚刚登皇位,这些人都心中愤慨不平,唯怕他们要闹事。
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
更何且蒙恬虽已死去,蒙毅还在外面带兵,我之所以提心吊胆,只是害怕会有不好的结果。
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
陛下您又怎么能为此而行乐呢?”
二世曰:“
二世说:“
为之柰何?”
这可怎么办呢?”
赵高曰:“
赵高说:“
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
实行严峻的法律和残酷的刑罚,把犯法的和受的牵连的人统统杀死,直至灭族,杀死当朝大臣而疏远您的骨肉兄弟。
贫者富之,贱者贵之。
让原来贫穷的人富有起来,让原来卑贱的人高贵起来。
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
全部铲除先帝的旧臣,重新任命您信任的人并让他们在您的身边。
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
这样就使他们从心底对您感恩戴德,根除了祸害而杜绝了奸谋,群臣上下没有人不得到您的恩泽,承受您的厚德,陛下您就可以高枕无忧,纵情享受了。
计莫出於此。”
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
二世认为赵高的话是对的,就重新修订法律。
於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
于是群臣和公子们有罪,就交付赵高,命他审讯法办。
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财物入於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杀死了大臣蒙毅等人,十个公子在咸阳街头斩首示众,十二个公主也在杜县被分裂肢体处死,财物没收归皇帝所有,连带一同治罪的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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