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庆于周。未将事,王叔简公饮之酒,交酬好货皆厚,饮酒宴语相说也。明日,王叔子誉诸朝。
郤至见邵桓公,与之语。邵公以告单襄公曰:“王叔子誉温季,以为必相晋国,相晋国必大得诸侯,劝二三君子必先导焉,可以树。今夫子见我,以晋国之克也,为己实谋之,曰:‘微我,晋不战矣!楚有五败,晋不知乘,我则强之。背宋之盟,一也;德薄而以地赂诸侯,二也;弃壮之良而用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夷、郑从之,三陈而不整,五也。罪不由晋,晋得其民,四军之帅,旅力方刚,卒伍治整,诸侯与之。是有五胜也:有辞,一也,得民,二也;军帅强御,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诸侯辑睦,五也。有一胜犹足用也,有五胜以伐五败,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战。栾、范不欲,我则强之。战而胜,是吾力也。且夫战也微谋,吾有三伐;勇而有礼,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军之卒,勇也;见其君必下而趋,礼也;能获郑伯而赦之,仁也。若是而知晋国之政,楚、越必朝。’
“吾曰:‘子则贤矣。抑晋国之举也,不失其次,吾惧政之未及子也。’谓我曰:‘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赵宣子未有军行而以政,今栾伯自下军往。是三子也,吾又过于四之无不及。若佐新军而升为政,不亦可乎?将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为奚若?”
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颈’,其郤至之谓乎!君子不自称也,非以让也,恶其盖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盖也。求盖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贵让。且谚曰:‘兽恶其网,民恶其上。’《书》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在礼,敌必三让,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然后庇焉,则能长利。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是求盖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丑,犹不可堪,而况在侈卿乎?其何以待之?
“晋之克也,天有恶于楚也,故儆之以晋。而郤至佻天之功以为已力,不亦难乎?佻天不祥,乘人不义,不祥则天弃之,不义则民叛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仁、礼、勇,皆民之为也。以义死用谓之勇,奉义顺则谓之礼,畜义丰功谓之仁。奸仁为佻,奸礼为羞,奸勇为贼。夫战,尽敌为上,守和同顺义为上。故制戎以果毅,制朝以序成。叛战而擅舍郑君,贼也;弃毅行容,羞也;叛国即仇,佻也。有三奸以求替其上,远于得政矣。以吾观之,兵在其颈,不可久也,虽吾王叔未能违难。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王叔欲郤至,能勿从乎?”
郤至归,明年死难。及伯舆之狱,王叔陈生奔晋。
晋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庆于周。
晋在鄢陵打败楚国后,派郤至向周王告捷。
未将事,王叔简公饮之酒,交酬好货皆厚,饮酒宴语相说也。
在朝见周王之前,王叔简公设酒宴招待郤至,宾主互赠了厚礼,席间谈笑甚欢。
明日,王叔子誉诸朝。
第二天,王叔简公在朝堂上称赞郤至。
郤至见邵桓公,与之语。
郤至会见了邵桓公,与他交谈。
邵公以告单襄公曰:“
邵桓公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单襄公说:“
王叔子誉温季,以为必相晋国,相晋国必大得诸侯,劝二三君子必先导焉,可以树。
王叔简公称赞郤至,认为他一定能够在晋国掌权,而且掌权后定能得到诸侯的拥护,因此王叔简公劝我们各位大臣为郤至多说好话,以便今后在晋国能有所照应。
今夫子见我,以晋国之克也,为己实谋之,曰:“
现在郤至来见我,认为晋国这次打败楚国,实际是由于他的谋划,他说:“
微我,晋不战矣!
如果不是我,晋国就不会打这场战争了。
楚有五败,晋不知乘,我则强之。
楚有五个失败的因素,晋却不知道利用它,是我坚持主张开战的。
背宋之盟,一也;
楚国违背与宋的盟约,这是一;
德薄而以地赂诸侯,二也;
楚王德行欠缺却以土地贿赂诸侯,这是二。
弃壮之良而用幼弱,三也;
抛弃强壮优秀的将领而用司马子反那样幼稚懦弱的人,这是三;
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
设置了辅臣谋士却不采纳他们的意见,这是四;
夷、郑从之,三陈而不整,五也。
纠集了蛮夷、郑国参战,三方面的军阵却又不整肃,这是五。
罪不由晋,晋得其民,四军之帅,旅力方刚,卒伍治整,诸侯与之。
首开战端的责任不在晋国,晋得到民众拥护,四支军队的将帅气盛势强,军容严整,诸侯都站在晋国这一边。
是有五胜也:
因此,晋有五个取胜的因素:
有辞,一也,得民,二也;
与楚开战有正当的理由,这是一,得民心,这是二;
军帅强御,三也;
将帅精悍,这是三;
行列治整,四也;
部队号令严明,这是四;
诸侯辑睦,五也。
与诸侯关系和睦,这是五。
有一胜犹足用也,有五胜以伐五败,而避之者,非人也。
晋有一个取胜因素就足以胜楚,以五胜去攻伐五败却还要躲躲闪闪,那不是有作为的人。
不可以不战。
这一仗非打不可。
栾、范不欲,我则强之。
栾书、士燮不愿开战,是我强使他们下达作战命令的。
战而胜,是吾力也。
结果打胜了,这是我的功劳啊!
且夫战也微谋,吾有三伐;
他们在战斗中没有谋略,我有三大功劳:
勇而有礼,反之以仁。
勇而有礼,并以仁爱为本。
吾三逐楚军之卒,勇也;
我三次追逐楚军,这是勇;
见其君必下而趋,礼也;
遇上楚君必定下车快步上前,这是礼;
能获郑伯而赦之,仁也。
俘获了郑伯又放了他,这是仁。
若是而知晋国之政,楚、越必朝。
如果让我主持晋国政事的话,楚、越等国一定会称臣来朝。’
“吾曰:“’
“我对郤至说:“
子则贤矣。
你确实很有才干。
抑晋国之举也,不失其次,吾惧政之未及子也。
然而晋国提拔官员不会不论位次,所以我以为晋国的政务恐怕还轮不到你来主持。’
谓我曰:“’
他对我说:“
夫何次之有?
有什么位次?
昔先大夫荀伯自下军之佐以政,赵宣子未有军行而以政,今栾伯自下军往。
已经去世的荀伯是从下军之佐升任主政的,赵宣子没有军功也主持了政事,如今栾伯又从下军之佐升为中军主帅。
是三子也,吾又过于四之无不及。
就这三个人来说,我的才能只有超过他们而没有不及的。
若佐新军而升为政,不亦可乎?
我以新军之副将升为正卿而主持政事,有什么不行的呢?
将必求之。
我一定想法达到目的。’
是其言也,君以为奚若?”’
这里他说的话,您以为如何?”
襄公曰:“
单襄公说:“
人有言曰‘兵在其颈’,其郤至之谓乎!
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恐怕就是指郤至这种人吧。
君子不自称也,非以让也,恶其盖人也。
君子不自我吹嘘,并非为了谦让,而是厌恶这种行为凌驾于他人之上。
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盖也。
人的本性,都想超过在己之上的人,所以是无法凌驾的。
求盖人,其抑下滋甚,故圣人贵让。
要想凌驾他人,反而会被排斥得更厉害,所以圣人崇尚礼让。
且谚曰:“
谚语说:“
兽恶其网,民恶其上。
野兽厌恶捕捉它们的罗网,百姓仇视高高在上的官员。’
《书》曰:“’
《尚书》说:“
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
百姓可以亲近,却不能凌驾于他们之上。’
《诗》曰:“’
《诗》说:“
恺悌君子,求福不回。
温文尔雅的君子,以礼求得万福。’
在礼,敌必三让,是则圣人知民之不可加也。’
按照礼仪,地位相等应再三谦让,这正因为圣人知道百姓是不可凌驾其上。
故王天下者必先诸民,然后庇焉,则能长利。
所以统治天下的人必须先得到民心,然后方能安稳,因而能长保福禄。
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是求盖七人也,其亦有七怨。
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而想超过他们,这是要凌驾于七人之上,那也就会有七人的怨恨。
怨在小丑,犹不可堪,而况在侈卿乎?
被小百姓所怨恨,已经难以忍受,更何况那都是有地位的大臣呢?
其何以待之?
郤至将凭什么来应付呢?
“晋之克也,天有恶于楚也,故儆之以晋。
“晋国的这次胜利,是上天憎恶楚国,因此让晋国来警诫他。
而郤至佻天之功以为已力,不亦难乎?
然而部至却贪天之功据为已有,这不是太危险了吗?
佻天不祥,乘人不义,不祥则天弃之,不义则民叛之。
贪天之功不祥,凌驾他人不义,不祥将被上天遗弃,不义会遭百姓叛离。
且郤至何三伐之有?
况且郤至哪里有三件功劳呢?
夫仁、礼、勇,皆民之为也。
他所说的仁、礼、勇,都是百姓所为。
以义死用谓之勇,奉义顺则谓之礼,畜义丰功谓之仁。
为正义而舍身称为勇,遵奉道义而守法称为礼,积累义举而立功称为仁。
奸仁为佻,奸礼为羞,奸勇为贼。
玷污了仁是佻,玷污了礼是羞,玷污了勇是贼。
夫战,尽敌为上,守和同顺义为上。
作战以消灭敌人为准则,以不战而使敌人顺从正义为上策。
故制戎以果毅,制朝以序成。
所以要用刚毅勇敢来治军,要用位爵尊卑来治政。
叛战而擅舍郑君,贼也;
违背作战的准则而擅自释放郑君,这是贼;
弃毅行容,羞也;
放弃奋勇的机会而去对楚君行礼,这是羞;
叛国即仇,佻也。
背叛了国家的利益而去亲近仇敌,这是佻。
有三奸以求替其上,远于得政矣。
郤至有这三种耻辱的行为却想替代在他之上的大臣,离掌权还远着呢。
以吾观之,兵在其颈,不可久也,虽吾王叔未能违难。
据我看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不会长久了,恐怕我们的王叔简公也难以免难。
在《太誓》曰:“
《泰誓》上说:“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百姓所希求的,上天必定依从。’
王叔欲郤至,能勿从乎?”’
王叔简公要连结郤至,能不跟着遭难吗?”
郤至归,明年死难。
郤至回国后,第二年就被晋厉公杀掉了。
及伯舆之狱,王叔陈生奔晋。
后来王叔简公与伯舆争权夺利,因失败而逃奔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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