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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阳》的原文打印版、对照翻译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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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阳
先秦-庄子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于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戳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剌之。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也,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之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吷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飧。”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癕,内热溲膏是也。”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所谓然与然乎!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槨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则阳》全文注音拼音版

    对照翻译

      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
      则阳到楚国游玩,夷节告诉楚王,楚王没有接见则阳。
    夷节归。
    夷节只好回家。
    彭阳见王果曰:“
    则阳拜见王果时说:“
    夫子何不谭我于王?”
    先生为什么不在楚王面前推荐我呢?”
    王果曰:“
    王果说:“
    我不若公阅休。”
    我不如公阅休。”
    彭阳曰:“
    则阳问:“
    公阅休奚为者邪?”
    公阅休是何人?”
    曰:“
    王果说:“
    冬则戳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
    他冬天到江河里刺鳖,夏天到山傍休息。
    有过而问者,曰:
    有过往的人询问,他就说:
    ‘此予宅也。
    ‘这就是我的住宅。’
    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
    夷节都不能做到,何况是我呢?
    吾又不若夷节。
    我又不如夷节。
    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
    夷节缺少德行却有智巧,不甘于清虚恬淡的生活,用他自己的智巧跟人交游与结识,在富有和尊显的圈子里迷乱。
    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
    不仅无助于增长德行,反而使德行有所毁损。
    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风。
    挨冻的人盼望温暖的春天,中暑的人渴望冷风带来凉爽。
    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
    楚王外表高贵而又威严,他对有过错的人。
    其于罪也,无赦如虎。
    不会给予一点宽恕,像老虎一样。
    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桡焉。
    要不是小人和正德之士,谁能够让他折服?”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
    “所以,圣人穷苦的时候,他们能使家人忘却生活的清苦;
    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
    当他们通达的时候,也能使王公贵族忘却爵禄而变得谦卑起来。
    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
    他们对于外物,共处为快;
    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
    对于别人,乐于相处而又能保持自己的真性。
    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
    所以,常施不言之教而使人心灵和谐,相处不久的人都能受到感化,父亲和儿子相处。
    彼其乎归居,而一闲其所施。
    各得其宜,各自相宜,而圣人却完全是清虚无为地对待周围所有的人。
    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
    圣人的心态跟一般人的心态相差甚远。
    故曰‘待公阅休’。”
    所以,要使楚王信服还得请公阅休出马。”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
      圣人通达于人际间的各种纠纷,透彻地了解万物混同一体的状态,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出于自然的本性。
    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
    为回返真性而又有所动作,但总是效法自然,人们随后才称呼他为圣人。
    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
    忧心于智巧与谋虑因而行动常常不宜持久,时而有所中止又将能怎样样呢!
    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
    生来就漂亮的人,是因为别人给他作了一面镜子,如果不通过比较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比别人漂亮。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内心的喜悦就不会有所终止,人们对他的好感也不会有所中止,这就是出于自然的本性。
    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
    圣人抚爱众人,是因为人们给予了他相应的名字,如果人们不这样称誉他圣人也不知道自己怜爱他人。
    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
    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他给予人们的爱就不会有所终止,人们安于这样的抚爱也不会有所终止,这就是出于自然的本性。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
    祖国与家乡,一看到她就分外喜悦;
    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
    即使是丘陵草木使她显得面目不清,甚至掩没了十之八九,心里还是十分欣喜,更何况亲身见闻到她的真面目真情况,就像是数丈高台高悬于众人的面前让人崇敬仰慕啊!
    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
    冉相氏领悟到道的精髓,能听任外物自然发展,所以跟外物接触相处没有终始,没有时间限制。
    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
    他虽然天天随外物而变化,但是他内心的境界却一点儿也不曾改变。
    阖尝舍之!
    曾尝试过舍弃大道的精髓。
    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
    有心去效法自然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跟外物一道相追逐。
    其以为事也,若之何!
    对于所修的事业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
    在圣人的心目中不曾有过天,不曾有过人,不曾有过开始,不曾有过外物,随着世道一起发展变化而无所偏废,所行完备而不知忧虑,他与外物的契合与融洽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别人又能怎么样呢?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
      商汤拜司御门尹登恒做他的老师,而他随从师傅学习却从不拘泥于所学;
    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
    能够随顺而成,为此而察其名迹;
    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
    对待这样的名迹又无心寻其常法,因而君臣师徒能各得其所各安其分。
    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
    仲尼最后弃绝了谋虑,因此对自然才有所辅助。
    容成氏曰:“
    容成氏说:“
    除日无岁,无内无外。”
    摒除了日就不会累积成年,忘掉了自己就能忘掉周围的事物。”
      魏莹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剌之。
      魏惠王与齐威王订立盟约,而齐威王违背了盟约,魏王大怒,打算派人去刺杀他。
    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曰:“
    将军公孙衍知道后认为可耻,说:“
    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
    您是大国的国君,却用匹夫的手段去报仇!
    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
    我愿统带二十万部队,替你攻打齐国,俘获他的人民,掠夺他的牛马,使齐国的国君心急如焚热毒发于背心,然后我就攻占齐国的土地。
    忌也出走,然后抶其背,折其脊。”
    使齐国大将田忌望风逃跑,于是我再鞭打他的背,折断他的脊梁骨。”
    季子闻而耻之,曰:“
    季子知道后又认为公孙衍的做法可耻,说:“
    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
    建筑七八丈高的城墙,筑城已经七八丈高了,接着又把它毁掉,这是役使之人所苦的事。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
    如今不打仗已经七年了,这是王业的基础。
    衍,乱人也,不可听也。”
    公孙衍实在是挑起祸乱的人,不可听从他的主张。”
    华子闻而丑之,曰:“
    华子知道以后又鄙夷公孙衍和季子的做法,说:“
    善言伐齐者,乱人也;
    极力主张讨伐齐国的人,是拨弄祸乱的人;
    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
    极力劝说不要讨伐齐国的人,也是拨弄祸乱的人;
    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
    评说讨伐齐国还是不讨伐齐国为拨弄祸乱之人的人,他本身就是拨弄祸乱的人。”
    君曰:“
    魏王说:“
    然则若何?”
    既然如此,那将怎么办呢?”
    曰:“
    华子说:“
    君求其道而已矣。”
    你还是求助于清虚淡漠物我兼忘的大道罢!”
    惠之闻之,而见戴晋人。
    惠子知道了,引见戴晋人。
    戴晋人曰:“
    戴晋人对魏王说:“
    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
    有叫蜗牛的小动物,国君知道吗?”
    曰:“
    魏王说:“
    然。”
    知道。”
    “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
    戴晋人说,“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左角,名字叫触氏。
    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
    有个国家在蜗牛的右角,名字叫蛮氏。
    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正相互为争夺土地而打仗,倒下的尸体数也数不清,追赶打败的一方花去整整十五天方才撤兵而回。”
    君曰:“
    魏王说:“
    噫!
    咦!
    其虚言与?”
    那都是虚妄的言论吧?”
    曰:“
    戴晋人说:“
    臣请为君实之。
    让我为你证实这些话。
    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
    你认为四方与上下有尽头吗?”
    君曰:“
    魏王说:“
    无穷。”
    没有止境。”
    曰:“
    戴晋人说:“
    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
    知道使自己的思想在无穷的境域里遨游,却又返身于人迹所至的狭小的生活范围,这狭小的生活范围处在无穷的境域里恐怕就像是若存若失一样吧?”
    君曰:“
    魏王说:“
    然。”
    是的。”
    曰:“
    戴晋人又说:“
    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
    在这人迹所至的狭小范围内有一个魏国,在魏国中有一个大梁城,在大梁城里有你魏王,大王与那蛮氏相比,有区别吗?”
    君曰:“
    魏王回答说:“
    无辩。”
    没有。”
    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戴晋人辞别而去,魏王心中不畅怅然若有所失。
    客出,惠子见。
    戴晋人离开后惠子见魏惠王。
    君曰:“
    魏王说:“
    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
    戴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圣人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
    惠子曰:“
    惠子说:“
    夫吹管也,犹有嗃也;
    吹起竹管,就会有嘟嘟的响声;
    吹剑首者,吷而已矣。
    吹着剑首的环孔,只会有丝丝的声音罢了。
    尧舜,人之所誉也。
    尧与舜,都是人们所赞誉的圣人;
    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在戴晋人面前称赞尧与舜,就好比那微弱的丝丝之声罢了。”
      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
      孔子到楚国去,住在蚁丘卖浆的人家里。
    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
    他的的邻居夫妻奴仆全都登上了屋顶观看孔子的车骑,子路说:“
    是稯稯何为者邪?”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什么呢?”
    仲尼曰:“
    孔子说:“
    是圣人仆也。
    这些人都是圣人的仆从。
    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
    他是甘愿隐于民间,隐居于田园的人。
    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
    他的声名沉寂,他的志向无穷,他虽然说话,内心却凝寂无言。
    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
    他的行为和世俗相反,而内心不屑与世俗同流。
    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
    这是自隐之人,岂不是市南宜僚吗?”
    子路请往召之。
    子路请求前去召见他。
    孔子曰:“
    孔子说:“
    已矣!
    算了吧!
    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
    他知道我对他十分了解,又知道我到了楚国,认为我必定会让楚王来召见他。
    彼且以丘为佞人也。
    他将把我看成是巧言献媚的人。
    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
    如果真是这样,他对于巧言献媚的人一定会羞于听其言谈,更何况是亲自见到其人呢!
    而何以为存!”
    你凭什么认为他还会留在那里呢?”
    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子路前往探视,市南宜僚的居室已经空无一人了。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
      长梧地方守护封疆的人对子牢说:“
    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
    你处理政事不要太粗疏,治理百姓不要太草率。
    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
    从前我种庄稼,耕地粗疏马虎,而庄稼收获时也就用粗疏马虎的态度来报复我;
    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
    锄草也轻率马虎,而庄稼收获时也用轻率马虎的态度来报复我。
    予来年变齐,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终年厌飧。”
    我来年改变了原有的方式,深深地耕地细细地平整,禾苗繁茂果实累累,我一年到头不愁食品不足。”
    庄子闻之曰:“
    庄子听了后说:“
    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
    如今人们治理自己的身形,调理自己的心思,许多都像这守护封疆的人所说的情况。
    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
    逃避自然,背离天性,泯灭真情,丧失精神,这都因为粗疏卤莽所致。
    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苇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
    所以对待本性和真情粗疏卤莽的人,欲念与邪恶的祸根,就像萑苇蒹葭蔽遮禾黍那样危害人的本性。
    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癕,内热溲膏是也。”
    开始时似乎还可以用来扶助人的形体,逐渐地就拔除了自己的本性,就像遍体毒疮一齐溃发,不知选择什么地方泄出,毒疮流浓,内热遗精就是这样。”
      柏矩学于老聃,曰:“
      柏矩就学于老聃,说:“
    请之天下游。”
    请求老师同意我到天下去游历。”
    老聃曰:“
    老聃说:“
    已矣!
    算了。
    天下犹是也。”
    天下就像这里一样。”
    又请之,老聃曰:“
    柏矩再次请求,老聃说:“
    汝将何始?”
    你打算先去哪里?”
    曰:“
    柏矩说:“
    始于齐。”
    先从齐国开始。”
    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
    柏矩到了齐国,见到一个处以死刑而抛尸示众的人,推推尸体把他摆正,再解下朝服覆盖在尸体上,仰天号陶大哭地诉说:“
    子乎!
    你呀!
    子乎!
    你呀!
    天下有大灾,子独先离之。
    天下出现如此大的灾祸,偏偏你先碰上了。
    曰‘莫为盗,莫为杀人’。
    人们常说不要做强盗,不要杀人!
    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
    世间一旦有了荣辱的区别,然后各种弊端就显示出来;
    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
    财货日渐聚积,然后各种争斗也就表露出来,如今树立人们所厌恶的弊端,聚积人们所争夺的财物,贫穷困厄的人疲于奔命便没有休止之时。
    欲无至此得乎?
    想要不出现这样的遭遇,怎么可能呢?
    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
    “古时候统治百姓的人,把社会清平归于百姓,把管理不善归于自己;
    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
    把正确的做法归于百姓,把各种过错归于自己;
    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
    所以只要有一个人其身形受到损害,便私下总是责备自己。
    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
    如今却不是这样,隐匿事物的真情却责备人们不能了解,扩大办事的困难却归罪于不敢克服困难,加重承受的负担却处罚别人不能胜任,把路途安排得十分遥远却谴责人们不能达到。
    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
    人民耗尽了智慧和力量,就用虚假来继续应付。
    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
    天天出现那么多虚假的事情,百姓怎么会不弄虚作假!
    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
    力量不够便作假,智巧不足就欺诈,财力不济便行盗。
    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盗窃的行径,对谁加以责备才合理呢?”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
      遽伯玉在经历六十年中而六十年与时俱进,开始肯定的,后来又否定它。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
    很难说今天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五十九年来所认为是错误的。
    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
    万物有它的生而看不见生它的根源,有它的出处却看不见它的门径。
    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
    人们都重视他的智慧所能知道的,而不能凭他的智慧所不知道而后知道的道理,可不是所谓大疑惑吗?
    已乎!
    算了吧!
    已乎!
    算了吧!
    且无所逃。
    况且没有能逃避得了的。
    此所谓然与然乎!
    这就是你说这样他说那样吗?
      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
      孔子向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请教:“
    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
    卫灵公饮酒耽乐,不处理国家政务。
    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
    狩猎网捕弋射兽鸟,不应承诸侯会盟。
    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
    他却得到灵公的谥号,这是为什么呢?”
    大弢曰:“
    大韬说:“
    是因是也。”
    就是因为这样才得到这样的谥号。”
    伯常骞曰:“
    伯常春说:“
    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
    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三个妻子在一个大浴盆中洗澡。
    史鳅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
    史鱼奉召来到灵公住所,灵公叫人接取他献的币帛而使人扶着他的臂膀。
    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
    灵公放纵像与三妻同盆沐浴那样严重,然而他接见贤人又如此肃然起敬,这就是他所以称为灵公的道理。”
    狶韦曰:“
    狶韦说:“
    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
    灵公死了,卜葬在寿穴,不吉利;
    卜葬于沙丘而吉。
    卜葬在沙丘就吉利。
    掘之数仞,得石槨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
    掘墓穴之深达到数时,得到一个石造的棺椁,洗去泥土后看它,上面有铭文说:
    ‘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
    ‘不必依赖子孙,灵公可以取去而居在这里。’
    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
    灵公的谥号称为“灵”,已经很久了。
    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大韬伯常骞这两个人怎么能知道呢!”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
      少知向大公调求教:“
    何谓丘里之言?”
    什么叫做‘丘里’之言?”
    大公调曰:“
    大公调说:“
    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
    所谓的‘丘里’,就是聚合十家姓,上百个人而形成共同的风气与习俗,组合各各不同的个体就形成混同的整体,离散混同的整体又成为各各不同的个体。
    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
    如今指称马的上百个部位都不能获得马的整体,而马就拴缚在眼前,只有确立了马的每一个部位并组合成一整体才能称之为马。
    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
    所以说山丘积聚卑小的土石才成就其高,江河汇聚细小的流水才成就其大,伟大的人物并合了众多的意见才成就其公。
    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
    所以,从外界反映到内心里的东西,自己虽有定见却并不执着己见。
    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
    由内心里向外表达的东西,即使是正确的也不愿跟他人相违逆。
    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
    四季具有不同的气候,大自然并没有对某一节令给予特别的恩赐,因此年岁的序列得以形成;
    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
    各种官吏具有不同的职能,国君没有偏私,因此国家得以治理;
    文武殊材,大人不赐,故德备;
    文臣武将具有各不相同的本事,国君不作偏爱,因此各自德行完备;
    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
    万物具有各别的规律,大道对它们也都没有偏爱,因此不去授予名称以示区别。
    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没有称谓因而也就没有作为,没有作为因而也就无所不为。
    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
    时序有终始,世代有变化,祸福在不停地流转,出现违逆的一面同时也就存在相宜的一面。
    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
    各自追逐其不同的侧面,有所端正的同时也就有所差误,就拿山泽来比方,生长的各种材质全都有自己的用处;
    观于大山,木石同坛。
    再看看大山,树木与石块处在同一块地方。
    此之谓丘里之言。”
    这就叫做‘丘里’的言论。”
    少知曰:“
    少知问:“
    然则谓之道足乎?”
    既然如此,那么称之为道,可以吗?”
    大公调曰:“
    大公调说:“
    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
    不可以,现在计算一下物的种数,不止于一万,而只限于称作万物,是用数目字最多的来称述它。
    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
    所以,天和地,是形体中最大的;
    阴阳者,气之大者也;
    阴与阳,是元气中最大的;
    道者为之公。
    而大道却把天地阴阳相贯通。
    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
    因为它大就用‘道’来称述它是可以的,已经有了‘道’的名称,还能够用什么来与它相提并论呢?
    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假如用这样的观点来寻求区别,就好像狗与马,其间的差别也就太大了!”
    少知曰:“
    少知问:“
    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
    四境之内,宇宙之间,万物的产生从哪里开始?”
    大公调曰:“
    大公调说:“
    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
    阴阳互相辉映互相伤害又互相调治,四季互相更替互相产生又互相衰减。
    欲恶去就,于是桥起。
    欲念憎恶离弃靠拢,于是像桥梁一样相互连接相互兴起。
    雌雄片合,于是庸有。
    雌性雄性的分开交合,于是相互为常相互具有。
    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
    安全与危难相互变易,灾祸与幸福相互生存,寿延与夭折相互交接,生还与死亡因此而形成。
    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
    这些现象的名称与实际都能理出端绪,精细微妙之处都能记载下来。
    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
    随物变化的次序相互更替总是遵循着一定的轨迹,又像桥梁连接彼此两方那样地运动而又彼此相互制约,到了尽头就会折回,有了终结就有开始,这都是万物所共有的规律。
    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
    言语所能致意的,智巧所能达到的,只限于人们所熟悉的少数事物罢了。
    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
    体察大道的人,不追逐事物的消亡,不探究事物的源起,这就是言语评说所限止的境界。”
    少知曰:“
    少知又问:“
    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
    季真的‘莫为’观点,接子的‘或使’主张。
    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
    两家的议论,谁最合乎事物的真情,谁又偏离了客观的规律?”
    大公调曰:“
    大公调说:“
    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
    鸡鸣狗叫,这是人人都能了解的现象;
    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
    可是,即使是具有超人的才智,也不能用言语来称述其自我变化的原因,同样也不能臆断它们将会怎么样。
    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
    用这样的道理来加以推论和分析,精妙达到了无以伦比,浩大达到了不可围量。
    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
    事物的产生有所支持,还是事物的产生全出于虚无,两种看法各持一端均不能免于为物所拘滞,因而最终只能是过而不当。
    或使则实,莫为则虚。
    ‘或使’的主张过于执滞,‘莫为’的观点过于虚空。
    有名有实,是物之居;
    有名有实,这就构成物的具体形象。
    无名无实,在物之虚。
    无名无实,事物的存在也就显得十分虚无。
    可言可意,言而愈疏。
    可以言谈也可以测度,可是越是言谈距离事物的真情也就越疏远。
    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
    没有产生的不能禁止其产生,已经死亡的不能阻挡其死亡。
    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
    死与生并不相距很远,其中的规律却是不易察见。
    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
    事物的产生有所支使,还是事物的产生全都出于虚无,两者都是因为疑惑而借此生出的偏执之见。
    吾观之本,其往无穷;
    我观察事物的原本,事物的过去没有穷尽;
    吾求之末,其来无止。
    我寻找事物的末绪,事物的将来不可限止。
    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
    没有穷尽又没有限止,言语的表达不能做到,这就跟事物具有同一的规律;
    或使莫为,言之本也。
    而‘或使’‘莫为’的主张,用言谈各持一端。
    与物终始。
    又跟事物一样有了外在的终始。
    道不可有,有不可无。
    道不可以用“有”来表达,‘有’也不可以用无来描述。
    道之为名,所假而行。
    大道之所以称为‘道’,只不过是借用了‘道’的名称。
    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
    ‘或使’和‘莫为’的主张,各自偏执于事物的一隅,怎么能称述于大道呢?
    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
    言语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能符合于道;
    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
    言语不能圆满周全,那么整天说话也都滞碍于物。
    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
    道是阐释万物的最高原理,言语和缄默都不足以称述;
    非言非默,议有所极。”
    既不说话也不缄默,评议有极限而大道却是没有极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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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阳

    庄子(战国·宋国)

    庄子(约前369年—前286年),庄氏,名周,字子休(一说子沐),宋国蒙人[8-17]  。曾作过漆园吏。生活贫穷困顿,却鄙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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