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辛谓楚襄王曰:“君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将以为楚国祅祥乎?”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祅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臣请辟於赵,淹留以观之。”
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襄王流揜於城阳。於是使人发驺徵庄辛於赵。庄辛曰:“诺。”
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俛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已其类为招。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醎。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於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菱蘅。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脩其碆卢,治其缯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礛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灵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於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
题记:
从楚怀王时开始,楚的国势已由盛转衰,楚怀王被秦昭王扣留,客死于秦。楚襄王即位以后,不但不发愤图强,反而亲信小人,荒淫恣肆,结果遭到秦国的连年进攻,兵败削地,终至被秦兵攻破郢都,东遣於陈。本文是在楚国大败前后庄辛的两次诤谏,以生动的譬喻说明强敌当前,必须励精图治;若犹一味贪图享乐,日与幸臣为伍,必将遭到国破身亡之祸。
庄辛谓楚襄王曰:“
庄辛对楚襄王说:“
君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
君王左边州侯,右边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一味放荡奢侈,不管政事,郢都肯定危险了!”
襄王曰:“
襄王说:“
先生老悖乎?
是先生年老而糊涂了。
将以为楚国祅祥乎?”
还是认为这是楚国不祥的征兆?”
庄辛曰:“
庄辛说:“
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祅祥也。
臣确实看出你这样做的必然结果了,不敢以为是国家的不祥之兆。
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
君王始终宠幸这四个人,楚国一定要亡国了。
臣请辟於赵,淹留以观之。”
臣请求到赵国避难,长时间逗留来看楚国的变故。
庄辛去之赵,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
庄辛离开楚国到了赵国,在赵国住了五个月,秦果然攻破了鄢郢巫郡上蔡陈之地。
襄王流揜於城阳。
襄王流亡躲避到城阳。
於是使人发驺徵庄辛於赵。
於是派遣骑士从到赵国召庄辛。
庄辛曰:“
庄辛说:“
诺。”
行。”
庄辛至。
庄辛到了城阳。
襄王曰:“
襄王说:“
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
我没有听你的话,事已经到了这一步,对此怎么办呢?”
庄辛对曰:“
庄辛说:“
臣闻鄙语曰:
俗话说: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
‘看见兔子才回头看猎狗,不算晚。
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丢了羊再去补羊圈不算迟。’
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
臣听说,‘从前商汤周武王只有百里而兴盛,夏桀纣王拥有天下而灭亡。
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今楚国虽小,截长补短,还可以凭借数千里,岂止是百里呢!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
大王难道没看见那蜻蜓吗?
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俛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饮之。
六脚四翅,飞翔于天地之间,低头吃蚊虻,仰头接甜美的甘露来喝。
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
自己以为没有忧患,和人也没有争执。
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为蝼蚁食也。
不知那五尺孩童正在调和糖浆粘在丝线上,把它在三丈高的地方粘住,拽下来作了蝼蚁的食物。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
蜻蜓的事是小事,黄雀也是这样。
俯噣白粒,仰栖茂树,鼓翅奋翼。
俯身啄食白米,仰身栖息茂树,鼓起翅膀。
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
抖动羽翼自以为没有忧患,也不与人争执。
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已其类为招。
不知道王孙公子左手把着弹弓,右手安上弹丸,拉紧弓弦,把黄雀的颈作为弹射的目的物,射向八丈高空。
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醎。
黄雀白天还在树林游荡,晚上就加上佐料作了美食。
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顷刻之间,射坠于公子之手。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
那黄雀的事是小事,天鹅也是这样。
游於江海。
在江海中游荡。
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菱蘅。
在沼泽地停留,低头啄食鳝鱼鲤鱼,仰头撕咬菱角荇草。
奋其六翮,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
展开翅膀,凌风直上,在空中飘摇高翔。
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
自以为没有忧患,与人也没有争执。
不知夫射者,方将脩其碆卢,治其缯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礛磻,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
不知道射箭者,已准备好利箭黑弓,将射向八十丈的高空,黄鹄将带着箭拖着轻细的丝线,从清风中落了下来。
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
白天还游荡在江海中,傍晚就烹调在锅鼎中。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灵侯之事因是以。
那黄鹄的事是小事,蔡灵侯的事也是这样。
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鱼。
他南游高陂,北登巫山,喝茹溪的水,吃湘水的鱼;
左抱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
左抱着年轻的侍妾,右搂着宠爱的美女,和他们驰骋在高蔡之中,而不管国家大事。
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灵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
不知道那个子发正在接受灵王的命令,用红绳子把他绑上去见楚灵王。
“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
蔡灵侯的事是小事,君王的事也是这样。
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
君王左边是州侯,右边是夏侯,车后跟着鄢陵君和寿陵君,吃的是封地收取的赋税,用的是地方上贡的金银,与他们驰骋在云梦大泽,根本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
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黾塞之内,而投己乎黾塞之外。”
不知道那穰侯正受命于秦王,在塞南布满军队,而把君王抛在塞北。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
襄王听了,脸色大变,浑身发抖。
於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
於是把执圭的爵位授予庄辛封为阳陵君,不久庄辛为楚襄王收复了淮北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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