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彼鸴斯,归飞提提。
民莫不穀,我独于罹。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为茂草。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
假寐永叹,维忧用老。
心之忧矣,疢如疾首。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不属于毛,不罹于里?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
有漼者渊,萑苇淠淠。
譬彼舟流,不知所届。
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鹿斯之奔,维足伎伎。
雉之朝雊,尚求其雌。
譬彼坏木,疾用无枝。
心之忧矣,宁莫之知?
相彼投兔,尚或先之。
行有死人,尚或墐之。
君子秉心,维其忍之。
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君子信谗,如或酬之。
君子不惠,不舒究之。
伐木掎矣,析薪扡矣。
舍彼有罪,予之佗矣。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
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
无逝我梁,无发我笱。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题记:
诗经《小雅·小弁》此诗传说是周幽王放逐太子姬宜臼,或是尹吉甫儿子伯奇受父虐待而作。从诗本身所表述的内容来看,当是诗人的父亲听信了谗言,把他放逐,致使他幽怨哀伤、寤寐不安、怨天尤父、零泪悲怀还有人说这是一篇“弃妇之词”(袁梅《诗经译注》)。
弁彼鸴斯,归飞提提。
寒鸦拍打着翅膀多么快乐,成群结队飞回来多么安娴。
民莫不穀,我独于罹。
天底下的人个个都交好运,唯独我自己深深陷于忧患。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苍天,更不晓得为什么罪大无边。
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我积郁在心里的深深忧伤,不知到底该如何得以排遗。
踧踧周道,鞫为茂草。
原本宽阔平坦的通衢大道,现如今早已阻断遍布荒草。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
我内心里禁住深深地忧伤,七上八下犹如舂杵不停捣。
假寐永叹,维忧用老。
我在和衣而卧中长长叹息,岁月如此深忧更易催人老。
心之忧矣,疢如疾首。
我积郁在心里的深深忧伤,那深痛犹如刺痛我的头脑。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看到父母亲种下的桑梓树,尚且必须恭恭敬敬立树前。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哪个对父亲无不充满尊敬,哪个对母亲无不深深依恋。
不属于毛,不罹于里?
到如今却外不和皮毛相接,里也不和心腹血肉紧相连。
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老天爷你生我来到人世间,我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
菀彼柳斯,鸣蜩嘒嘒。
池边垂柳如烟是那样浓绿,枝头的蝉儿嘶嘶鸣唱不已。
有漼者渊,萑苇淠淠。
河湾深几许自是不可见底,芦苇丛生蒹葭苍苍多茂密。
譬彼舟流,不知所届。
我的心啊就像那小舟漂摇,茫茫然不知终将漂向哪里。
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我内心里禁不住地忧伤啊,竟没有片刻闲暇懒卧和衣。
鹿斯之奔,维足伎伎。
你看原野里的小鹿在奔跑,四只小腿是那样舒缓灵巧。
雉之朝雊,尚求其雌。
漂亮的公野鸡清晨就鸣叫,还不是为招引心仪的雌鸟。
譬彼坏木,疾用无枝。
我的心啊就像那病死的树,因为身染沉疴落尽了枝条。
心之忧矣,宁莫之知?
我内心里禁不住地忧伤啊,难道就没有个知心人明了。
相彼投兔,尚或先之。
你看那兔儿自投进罗网里,还有好心人帮它解难脱灾。
行有死人,尚或墐之。
通衢大道上突然有人倒毙,还有好心人为他收尸掩埋。
君子秉心,维其忍之。
我的君王啊你所持的态度,竟是这样硬心肠使得出来。
心之忧矣,涕既陨之。
我内心里禁不住地忧伤啊,肝肠寸断珠泪双流落尘埃。
君子信谗,如或酬之。
我的君王啊偏听偏信谗言,就好像嗜饮美酒一样沉迷。
君子不惠,不舒究之。
我的君王对我不理又不睬,对谗言也不慢慢深究根底。
伐木掎矣,析薪扡矣。
伐树尚需支拄树冠防砸伤,劈柴尚需顺着纹理才容易。
舍彼有罪,予之佗矣。
我的君王偏偏放掉有罪人,把罪囚的黑衣往我身上披。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
没有比那座山更高的大山,也没有比那眼泉更深的泉。
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
我的君王啊不要轻信谗言,要防隔墙有耳贴在墙壁边。
无逝我梁,无发我笱。
不要到我捕鱼的梁坝上去,不要偷着打开我的鱼篓看。
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我现如今连自身都顾不上,哪还顾得上身后百事难缠。
(1)弁(pán):通“般”、通“昪”,快乐。鸒(yù):鸟名,形似乌鸦,小如鸽,腹下白,喜群飞,鸣声“呀呀”,又名雅乌。斯:语气词,犹“啊”、“呀”。
(2)提(shí)提:群鸟安闲翻飞的样子。
(3)榖:美好。
(4)罹:忧愁。
(5)辜:罪过。
(6)云:句首语气词。
(7)踧(dí)踧:平坦的状态。周道:大道、大路。
(8)鞫:阻塞、充塞。
(9)惄(nì):忧伤。
(10)假寐:不脱衣帽而卧。永叹:长叹。
(11)用:犹“而”。
(12)疢(chèn):病,指内心忧痛烦热。疾首:头疼。如:犹“而”。
(13)桑梓:古代桑、梓多植于住宅附近,后代遂为故乡的代称,见之自然思乡怀亲。
(14)止:语气词。
(15)靡:不。匪:不是。“靡…匪…”句,用两个否定副词表示更加肯定的意思。瞻:尊敬、敬仰。
(16)依:依恋。
(17)属:连属。毛:犹表,古代裘衣毛在外。此两句毛、里,以裘为喻,指裘衣的里表。
(18)离:通“丽”,附着。
(19)辰:时运。
(20)菀:茂密的样子。
(21)蜩(tiáo):蝉。嚖嚖:蝉鸣的声音。
(22)漼(cuǐ):水深的样子。渊:深水潭。
(23)萑(huán)苇:芦苇。淠(pèi)淠:茂盛的样子。
(24)届:到、止。
(25)维:犹“其”。伎(qí)伎:鹿急跑的样子。
(26)雉(zhì):野鸡。雊(gòu):雉鸣。
(27)坏木:有病的树。
(28)疾:病。用:犹“而”。
(29)宁:犹“乃”、犹“岂”,竟然、难道。
(30)相:看。投兔:入网的兔子。
(31)先:开、放,见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
(32)行(háng):路。
(33)墐(jìn):掩埋。
(34)秉心:犹言居心、用心。
(35)维:犹“何”。忍:残忍。
(36)陨:落。
(37)酬:劝酒。
(38)舒:缓慢。究:追究、考察。
(39)掎(jǐ):牵引。此句说,伐木要用绳子牵引着,把它慢慢放倒。
(40)析薪:劈柴。扡(chǐ):顺着纹理劈开。
(41)佗(tuó):加。
(42)浚:深。
(43)由:于。
(44)属:连接。垣:墙。
(45)逝:借为“折”,拆毁。梁:拦水捕鱼的堤坝,亦称鱼梁。
(46)发:打开。笱(gǒu):捕鱼用的竹笼。
(47)躬:自身。阅:被收容。
(48)遑:暇。恤: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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