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先生者,中山布衣也,年且七十,艺桑麻五谷以为生,不欲与俗人齿,毁誉不存乎心,人以达士目之。海阳亡是公,高士也,年七十有三矣,唯读书是务。朝廷数授以官,不拜,曰:“边鄙野人,不足以充小吏。”公素善先生,而相违期年未之见已,因亲赴中山访焉。
二叟相见大说。先生曰:“公自遐方来,仆无以为敬,然敝庐颇蓄薄酿,每朔望则自酌,今者故人来,盖不饮诸?”于是相与酣饮,夜阑而兴未尽也。翼日,先生复要公饮,把酒论古今治乱事,意快甚,不觉以酩酊矣。薄莫,先生酒释,而公犹僵卧,气息惙然,呼之不省,大惊,延邻医脉之。医曰:“殆矣!微司命,孰能生之?愚无所用其计矣。”先生靡计不施,迄无效,益恐。
与老妻计曰:“故人过我而死焉,无乃不可乎!雅闻百里外山中有子虚长者,世操医术,人咸以今之仓、鹊称之。诚能速之来,则庶几白骨可肉矣。唯路险家无可遣者,奈之何!”老妻曰:“虽然,终当有以活之。妾谓坐视故人死,是倍义尔,窃为君不取也,夫败义以负友,君子之所耻,孰若冒死以救之?”先生然之,曰:“卿言甚副吾意,苟能活之,何爱此身?脱有祸,固当不辞也。”遂属老妻护公,而躬自策驴夜驰之山中。
时六月晦,手信而指弗见,窥步难行,至中夜,道未及半,未几密云蔽空,雷电交加。先生欲投村落辟焉,叩门而人皆弗之内,方踌躇间,雨暴至。旋忆及曩昔尝过此,村外有一兰若。遂借电光见得之,入其门,观其陛,见殿扉虚掩,有小隙,将入。倏忽迅雷大作,电光烨烨,洞烛殿堂,见一缢妇县梁柱间,被发诎颈,状甚惨。先生卒惊,还走宇下,心犹悸焉。俄见寺门大辟,一女鬼跃掷而入,惊雷破壁,电闪不绝。先生自念:得无缢妇为之与?于电光下孰视之,则女鬼满面血污,抱一死婴,且顾且号,若有奇冤而无所诉者,先生冯驴状,屏息不敢少动。已而,驴惊鸣,女鬼觉之,怒目先生,欲进复却者三,先生胆素壮,自思:人言遇鬼则死,死亦不过为鬼耳,何惧为?遂执策厉声曰:“女鬼邪?抑人邪?”女鬼凄然长啸,森然欲搏之,先生毛发上指,急击之以策,中鬼首,立仆。乃引驴奔寺外,疾驰而去。
质明始霁,罢甚,然念及亡是公存亡莫卜,欲蚤至山中,不敢息。逾午,始入山,山口有茅店,询之,知长者居山之阴,而连山纵横,略无阙处,遂以驴寄逆旅主人而徒焉。山行十里许,忽闻山林中一声呼哨,斯须而强人列阵阻于前。为首者庞然修伟,黑面多须。从者无虑数十骑,而步者百余继其后,皆披甲执兵。其一吼曰:“大王在,胡不跪!”先生趋避不及,遂就擒。为首者下马坐巨石上,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汝来前,孤,山主也。据山称雄,尔来十余载矣,官军不敢犯孤境。若何物狂夫,擅失吾寨,其欲血孤刀乎?”
先生蛇行匍匐以进,跽而泣曰:“请诉之,愿大王垂听。小人中山布衣也,友人病危,吾不忍坐视其死,入山诣子虚长者,以延友人之命,仓皇不能择路,是以误入大寨,罪当死。身死固不足惜,特以不能延医活友为恨耳,唯大王哀之。”言已,涕如雨下。为首者曰:“然则,君义士也。”顾谓徒属曰:“杀义士,不祥莫大焉。释之,以成其志,且劝好义者!”又谓先生曰:“吾等虽啸聚山林,非草寇之比,君勿惧。子虚长者,仁人也,居山之阴,君须跻山之颠而北下,始得至其家。速诣之,以救乃友;然长者每采药千山万壑间,吾辈亦鲜遇之,虞君不得见耳。”先生再拜致谢而后去。
进,山益深,失路。先生缘鸟道,披荆棘,援藤葛,履流石,涉溪涧,越绝壁,登之弥高,行之弥远,力竭而未克上。忽见虎迹,大如升,少间闻巨啸,回山响震,林泉战栗。声裁止,而饿虎见于林莽间,眈眈相向,先生自分必死,叹曰:“不意今乃捐躯此兽之口!”
方瞑目俟死,闻虎惨叫,怪而视之,见一矢已贯于喉矣。寻见一长者挟弓立崖上,衣短褐,著草履,不冠不袜,须眉悉白,颜色如丹,俨然类仙人。先生趋而前,拜谒长者,不敢慢,长者谒曰:“若何为者也?奚自?何所之?”先生具白所以及所以来。长者笑曰:“子虚者,吾之氏也。寒舍在迩,不可不入。”遂引至其家,杀鸡为黍以食之。先生请曰:“事迫矣,乞长者速往,冀有万一之望。否者,时不逮矣。”长者询曰:“病者孰与君少长?”曰:“长仆四岁。”又问病状,曰:“毋庸忧!旦日,吾当与君具往。”先生言路险,恐迟滞时日。长者曰:“后山有坦途,抵中山,第半日耳。”侵晨,遂携药囊乘健驴与先生同行。无何,至山口,先生取己驴与长者并驱而循大道。
涂经乡所入兰若,先生因述遇鬼事,指示曰:“此寺,吾之所遇鬼也,予当死之矣。”长者笑曰:“嘻,先生不亦惑乎!鬼神者,心之幻景耳,安能受人祸!足下知者,曷为信此哉?”适寺旁有田父五六人,辍耕坐陇上,长者偕先生就而问焉,并述向之所见。田父掩口胡卢而笑,曰:“君误矣!彼缢妇者,吾村王氏妾也,不为恶姑、嫡妇所容而自经焉。子所见女鬼者,吾村李氏妇也。家素贫,今岁饥,赋敛又重,衣食不给,夫新丧,其子昨日又夭矣。妇抢呼欲绝,悲极而入邪魔,夜半病作,发其子之坟取尸以归。自言其首为寺鬼所伤。君无问,何由知其乃先生为也?”言已,皆大笑。
及反,亡是公犹未醒。长者诊之,曰:“是非疾也,困于酒耳。酒出中山,一醉千日。若习饮之,故无异;此翁,他乡客,安能胜此桮杓也?”取针刺血数处,又然艾炙之。须臾。公觉,谢曰:“蒙长者生我,再造之功也,恶能报?”长者曰:“公本无疾,老朽何功之有?”先生以金帛奉长者,辞不受,曰:“吾家世业医,止济世活人耳,何以金帛为?余岂好货贡哉?”遗药数剂,不索直而去。亡是公复留兼旬而后别,唯不敢纵饮矣。
乌有先生者,中山布衣也,年且七十,艺桑麻五谷以为生,不欲与俗人齿,毁誉不存乎心,人以达士目之。
乌有先生是中山一个普通百姓,他年龄将近七十岁,以种植桑麻五谷来维持生活,不愿和庸俗的人为伍,别人对他的毁谤与赞美全都不放在心上,人们都把他看作通达事理的人。
海阳亡是公,高士也,年七十有三矣,唯读书是务。
海阳亡(读“无”音)是公,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年纪已经七十三岁了,致力于读书做学问。
朝廷数授以官,不拜,曰:“
朝廷多次拿官职授予他,他都不上任,他说:“
边鄙野人,不足以充小吏。”
我只是边远小邑镇一个乡村平民,不能够胜任一个跑腿的小吏,(还能做什么官呢)。
公素善先生,而相违期年未之见已,因亲赴中山访焉。
无是公向来与先生友善,却互相分别整整一年没有见到他了,因而亲自赶到中山来拜访他。
二叟相见大说。
两个老头相见后非常高兴。
先生曰:“
乌有先生说:“
公自遐方来,仆无以为敬,然敝庐颇蓄薄酿,每朔望则自酌,今者故人来,盖不饮诸?”
你打老远的地方来(看我),我没有什么可用来表达敬意的,可是寒舍略微储备了些薄酒,每当初一十五(我)总是独自一人喝,现在老朋友光临,为什么不把它拿出来一起喝呢?”
于是相与酣饮,夜阑而兴未尽也。
于是一起畅快地喝起来,夜色将尽还没有尽兴。
翼日,先生复要公饮,把酒论古今治乱事,意快甚,不觉以酩酊矣。
第二天,乌有先生再次邀请无是公喝酒,端着酒杯,评说从古至今天下太平与混乱的事情,心里痛快极了,不知不觉已经酩酊大醉了。
薄莫,先生酒释,而公犹僵卧,气息惙然,呼之不省,大惊,延邻医脉之。
傍晚,乌先生酒意已消,可是亡是公还倒卧在地,气息微弱,叫他他都不醒,(乌有先生)非常惊慌,请来邻近的医生为他把脉诊断。
医曰:“
医生说:“
殆矣!
危险啦!
微司命,孰能生之?
如果没有司命之神,谁能救活他?
愚无所用其计矣。”
我已无处施展自己的医术了。”
先生靡计不施,迄无效,益恐。
乌有先生没有什么办法不用,最终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先生因此)越发害怕。
与老妻计曰:“
与老伴商议道:“
故人过我而死焉,无乃不可乎!
老朋友前来拜访我而死在这里,恐怕不行吧?
雅闻百里外山中有子虚长者,世操医术,人咸以今之仓、鹊称之。
(我)常常听说百里外的山中有(一位)子虚长者,辈辈代代从事医生这一职业,人们都拿“现在的太仓公和扁鹊”称赞他。
诚能速之来,则庶几白骨可肉矣。
如果真能请他来治,那就一定能起死回生了。
唯路险家无可遣者,奈之何!”
只是道路艰险,家中又没有可以派遣的人,拿这件事怎么办呢?”
老妻曰:“
妻子说:“
虽然,终当有以活之。
虽然这样,我们终究一定有法救活他。
妾谓坐视故人死,是倍义尔,窃为君不取也,夫败义以负友,君子之所耻,孰若冒死以救之?”
我认为,坐视老朋友死(而不想办法),这是违背道义的行为,我个人认为您不应该采取这种做法,既损害道义又对不起朋友,这是君子感到耻辱的事,哪里比得上拼死去救他好呢?”
先生然之,曰:“
乌有先生觉得妻子的话很正确,(他对妻子)说:“
卿言甚副吾意,苟能活之,何爱此身?
您的话很符合我的想法,如果能救活他,我为什么吝惜自己这把老骨头?
脱有祸,固当不辞也。”
即使有什么灾祸,那本来就是我义不容辞的。”
遂属老妻护公,而躬自策驴夜驰之山中。
于是吩咐老伴看护亡是公,自己亲自策驴连夜飞快地赶往山中。
时六月晦,手信而指弗见,窥步难行,至中夜,道未及半,未几密云蔽空,雷电交加。
当时正值六月末,伸手不见指头,每前行一步两步都很困难,到了半夜,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没过多久,乌云蔽空,雷电交加。
先生欲投村落辟焉,叩门而人皆弗之内,方踌躇间,雨暴至。
先生想到村庄投宿避雨,敲门时别人都不让他进去,(正在他)犹豫徘徊时,突然下起雨来了。
旋忆及曩昔尝过此,村外有一兰若。
先生即刻想到先前曾经来过这里,村外有一座寺庙,于是借着闪电光找到了那座寺庙。
遂借电光见得之,入其门,观其陛,见殿扉虚掩,有小隙,将入。
先生进了门,登上台阶,看见殿门虚掩着,有一小小的缝隙,正准备进去。
倏忽迅雷大作,电光烨烨,洞烛殿堂,见一缢妇县梁柱间,被发诎颈,状甚惨。
突然迅雷大作,电光闪闪,清清楚楚地照着殿堂,(先生这)才看见一个上吊的妇女悬挂在房梁和柱头上,披头散发,屈着颈子,情形很惨。
先生卒惊,还走宇下,心犹悸焉。
先生猛然一惊,转身跑到屋檐下,心还在怦怦直跳。
俄见寺门大辟,一女鬼跃掷而入,惊雷破壁,电闪不绝。
不一会儿,看见庙门大开,一个女鬼纵身跳了进来,令人惊骇的雷声好像要打破墙壁,闪电接连不断地闪着。
先生自念:
先生暗自忖思道:
得无缢妇为之与?
莫非是那个吊死的妇人(的魂)变成的鬼吧?
于电光下孰视之,则女鬼满面血污,抱一死婴,且顾且号,若有奇冤而无所诉者,先生冯驴状,屏息不敢少动。
在闪电光下仔细看她,只(见)那女鬼满面血污,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一边回头看,一边号哭着,像有奇冤无处申诉似的,乌有先生凭靠着驴子趴下,屏住呼吸,不敢稍微动一下。
已而,驴惊鸣,女鬼觉之,怒目先生,欲进复却者三,先生胆素壮,自思:
不一会儿,驴子惊叫起来,女鬼察觉了,怒视着先生,好多次欲进又退,先生胆子一向很大,心想:
人言遇鬼则死,死亦不过为鬼耳,何惧为?
人们都说一旦遇到鬼就必死无疑,死也就不过变成鬼罢了,哪用害怕(她)呢?
遂执策厉声曰:“
于是手握鞭子,高声问道:“
女鬼邪?
你是鬼呢。
抑人邪?”
还是人呢?”
女鬼凄然长啸,森然欲搏之,先生毛发上指,急击之以策,中鬼首,立仆。
女鬼绝望而凄惨地长声吼叫,阴森恐怖地想要击打先生,先生吓得头发向上直竖,急忙用鞭子去击打她,(正好)击中了鬼的头部,(女鬼)立即倒在地上。
乃引驴奔寺外,疾驰而去。
(先生)于是牵着驴子奔出庙,飞身骑上驴子逃走了。
质明始霁,罢甚,然念及亡是公存亡莫卜,欲蚤至山中,不敢息。
直到天亮后,天气才开始放晴,(先生)疲倦极了,但考虑到亡是公生死不明,想尽早地赶到山中,不敢停下来休息一下。
逾午,始入山,山口有茅店,询之,知长者居山之阴,而连山纵横,略无阙处,遂以驴寄逆旅主人而徒焉。
过了午时,才开始进山,山口有一家茅店,(先生上前)打听子虚长者的住处,知道长者住在山的北面,可是,群山连绵,纵横在前,几乎没有空缺的地方,于是把驴子寄放在店主家里,徒步而往前走。
山行十里许,忽闻山林中一声呼哨,斯须而强人列阵阻于前。
沿着山路走了十里左右,忽然听到丛林中传来一声呼哨,很快就看见一伙强盗摆开阵势阻挡在他前面。
为首者庞然修伟,黑面多须。
领头的人又高又大,面色黝黑胡须浓密。
从者无虑数十骑,而步者百余继其后,皆披甲执兵。
跟随在后面的大约有几十个骑兵,一百多个步行的士兵紧随他们身后,(他们)全都穿着铠甲,手拿武器。
其一吼曰:“
其中一人大声吼道:“
大王在,胡不跪!”
我们大王在此,为什么不下跪!”
先生趋避不及,遂就擒。
乌有先生想快步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最终束手就擒。
为首者下马坐巨石上,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
领头的人跳下马来,坐在大石上面,直伸两脚,手握剑柄,直瞪着他,声音像小老虎一样吼道:“
汝来前,孤,山主也。
你给我过来,我是这山寨的主人。
据山称雄,尔来十余载矣,官军不敢犯孤境。
从我占山称雄以来已经十多年了,连官军都不敢侵犯我的地盘。
若何物狂夫,擅失吾寨,其欲血孤刀乎?”
你是哪来的狂妄之徒,竟然胆敢擅自闯进我的山寨,难道想让我的刀染上鲜血吗!”
先生蛇行匍匐以进,跽而泣曰:“
先生像蛇一样在地上爬着前进,然后长跪着哭诉道:
请诉之,愿大王垂听。
请允许我说明事情的原委,希望大王垂听。
小人中山布衣也,友人病危,吾不忍坐视其死,入山诣子虚长者,以延友人之命,仓皇不能择路,是以误入大寨,罪当死。
小人是中山一个普通百姓,友人生病,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所以才进山去请子虚长者,以便延续朋友的生命,慌忙中走错了路,因此误入贵寨,罪该万死。
身死固不足惜,特以不能延医活友为恨耳,唯大王哀之。”
我自己死去原本不值得吝惜,只不过以不能请医生去救活我的朋友为遗憾罢了,希望大王可怜我。”
言已,涕如雨下。
话刚说完,泪如雨下。
为首者曰:“
领头人说道:“
然则,君义士也。”
照这么说来,您倒是一个讲义气的人。”
顾谓徒属曰:“
(然后)回头对他的部下说:“
杀义士,不祥莫大焉。
杀死一个侠义之士,没有什么比这更不吉祥了。
释之,以成其志,且劝好义者!”
放了他,以便让他实现自己的心愿,并且,这样也可勉励所有爱好正义的人!”
又谓先生曰:“
接着又对乌有先生说:“
吾等虽啸聚山林,非草寇之比,君勿惧。
我们这些人虽然啸聚山林,但决不是普通强盗一类的,您不要怕。
子虚长者,仁人也,居山之阴,君须跻山之颠而北下,始得至其家。
子虚长者,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住在山北,您必须登上山顶然后从北坡往下走,才能够到他家。
速诣之,以救乃友;
赶快去找他以便救你的朋友;
然长者每采药千山万壑间,吾辈亦鲜遇之,虞君不得见耳。”
可是子虚长者常常到千山万壑间去采药,连我们这些人都很少遇见他,可能您也不能见到他哦。”
先生再拜致谢而后去。
乌有先生拜了两拜表示谢意,然后便离开了。
进,山益深,失路。
(乌有先生继续)往前走,山越来越深,最后迷了路。
先生缘鸟道,披荆棘,援藤葛,履流石,涉溪涧,越绝壁,登之弥高,行之弥远,力竭而未克上。
先生顺着高峻无路处往上爬,拔开荆棘,攀着藤葛,踩着流石,趟过溪涧,翻过峭壁,越登越高,越走越远,人已精疲力竭却仍然没能登上山顶。
忽见虎迹,大如升,少间闻巨啸,回山响震,林泉战栗。
忽然看见了老虎的脚印,像升子那么大,不一会儿,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虎啸声,四面山谷回声震荡,树林山泉都战栗起来。
声裁止,而饿虎见于林莽间,眈眈相向,先生自分必死,叹曰:“
声音刚刚停止,一只饿虎出现在树林草丛间,贪婪凶狠地瞪着他,先生暗想这次必死无疑了,(于是)长叹道:“
不意今乃捐躯此兽之口!”
没想到今天竟然死在这野兽的嘴里!”
方瞑目俟死,闻虎惨叫,怪而视之,见一矢已贯于喉矣。
先生正闭着眼睛等死,(却)听到老虎惨叫,他对此感到非常奇怪,便睁开眼睛看,原来,一只箭已经射穿了老虎的喉咙了。
寻见一长者挟弓立崖上,衣短褐,著草履,不冠不袜,须眉悉白,颜色如丹,俨然类仙人。
不一会儿,看见一个老人手拿箭弓站在崖上,上穿短衣,下著草鞋,没戴帽子,没穿袜子,胡须眉毛全都白了,脸色像朱砂一样红润,很像一个仙人。
先生趋而前,拜谒长者,不敢慢,长者谒曰:“
先生急忙跑上前去,拜见老人,不敢怠慢,老者问道:“
若何为者也?
你是干什么的?
奚自?
来自何处?
何所之?”
将去哪里?”
先生具白所以及所以来。
先生把事情的原委和自己是从哪里来等情况一一告诉了长者。
长者笑曰:“
老人笑着说:“
子虚者,吾之氏也。
我就是子虚长者。
寒舍在迩,不可不入。”
寒舍就在附近,你一定要到寒舍坐坐。”
遂引至其家,杀鸡为黍以食之。
于是便带领先生到他家中去,杀鸡煮饭来给他吃。
先生请曰:“
先生请求道:“
事迫矣,乞长者速往,冀有万一之望。
事情太紧迫了,求长者赶快前去,希望有那么一点点(救我朋友)的可能。
否者,时不逮矣。”
如果不快去,时间就来不及了。”
长者询曰:“
长者问道:“
病者孰与君少长?”
病人与你相比,哪个更大?”
曰:“
先生答道:“
长仆四岁。”
(他)比我大四岁。”
又问病状,曰:“
长者又问了病情,然后说:“
毋庸忧!
不用担忧!
旦日,吾当与君具往。”
明天一早我一定与您一同前往。”
先生言路险,恐迟滞时日。
先生说道路艰险,怕因留宿延误了时机。
长者曰:“
长者说:“
后山有坦途,抵中山,第半日耳。”
后山有一条平坦的路,到达中山,只不过半天时间而已。”
侵晨,遂携药囊乘健驴与先生同行。
第二天凌晨,长者便带着装药的口袋骑着健壮的驴子,与先生一起出发。
无何,至山口,先生取己驴与长者并驱而循大道。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山口,先生取出自己寄放的驴子,与长者一齐沿着大路策驴飞奔。
涂经乡所入兰若,先生因述遇鬼事,指示曰:“
途中经过先前进过的寺庙,先生于是说到自己遇鬼的事情,指着寺庙给长者看,向他说:“
此寺,吾之所遇鬼也,予当死之矣。”
此座寺庙,就是我遇见鬼的地方,我当时还(认为)一定会死在这里哩。”
长者笑曰:“
长者笑着说:“
嘻,先生不亦惑乎!
咦,先生不也是太糊涂了吗!
鬼神者,心之幻景耳,安能受人祸!
鬼神只不过是心中(妄想变现出来)的虚幻的影子罢了,怎么可能加祸于人呢!
足下知者,曷为信此哉?”
你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为什么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呢?”
适寺旁有田父五六人,辍耕坐陇上,长者偕先生就而问焉,并述向之所见。
恰好遇到寺庙旁边有五六个农夫,他们停下耕种,坐在田埂上休息,长者陪同先生走上前去向他们打听这件事,并讲述了前天晚上看到的事情。
田父掩口胡卢而笑,曰:“
农夫掩着嘴,呵呵地笑,说:“
君误矣!
你搞错了!
彼缢妇者,吾村王氏妾也,不为恶姑、嫡妇所容而自经焉。
那个吊死的妇人,是我们村上王某人的小妾,不能被凶恶的婆婆和丈夫的正妻所容,因而在庙里上吊自杀了。
子所见女鬼者,吾村李氏妇也。
您看见的那个“女鬼”,是我村李某的妻子。
家素贫,今岁饥,赋敛又重,衣食不给,夫新丧,其子昨日又夭矣。
家一向贫困,今年又歉收,赋税又重,没吃没穿的,丈夫刚刚死了,她儿子昨天又短命死了。
妇抢呼欲绝,悲极而入邪魔,夜半病作,发其子之坟取尸以归。
她呼天抢地,悲痛欲绝,由于悲伤过度,着了邪魔,半夜三更狂病发作,挖开她儿子的坟把儿子的尸体抱回家。
自言其首为寺鬼所伤。
她自己说自己的头被庙里的鬼打伤了。
君无问,何由知其乃先生为也?”
您如果不来问这件事,怎么会知道事情原来是先生干的。”
言已,皆大笑。
说完,大家都大笑不止。
及反,亡是公犹未醒。
等到(乌有先生)返回中山,亡是公还没有醒转来。
长者诊之,曰:“
子虚长者为他诊断后说:“
是非疾也,困于酒耳。
这不是病,只是被酒醉倒了。
酒出中山,一醉千日。
(这种)酒产于中山,喝醉一回千日不醒。
若习饮之,故无异;
你经常喝这种酒,所以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此翁,他乡客,安能胜此桮杓也?”
这个老头是外地人,怎么能够受得了这种酒呢?”
取针刺血数处,又然艾炙之。
于是,取出针来,这几个地方刺血治疗,又点燃艾草炙烤穴位。
须臾。
片刻之间。
公觉,谢曰:“
亡是公苏醒过来,他感谢道:“
蒙长者生我,再造之功也,恶能报?”
承蒙长者救活我,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大恩大德,我怎么能够报答得了?”
长者曰:“
长者说:“
公本无疾,老朽何功之有?”
您老本来没病,老朽有什么功德可言?”
先生以金帛奉长者,辞不受,曰:“
乌有先生拿钱奉送长者,(长者)一再推辞,不肯接受,他曰:“
吾家世业医,止济世活人耳,何以金帛为?
我家辈辈代代以医病为职业,只不过想济世救人而已,还要金钱做什么呢?
余岂好货贡哉?”
我难道是一个贪爱钱财的商人吗?”
遗药数剂,不索直而去。
最后送了几付药给他们,没要药钱就离开了。
亡是公复留兼旬而后别,唯不敢纵饮矣。
亡是公又留宿了二十来天,然后才与乌有先生辞别而去,只是从此后再也不敢不加节制地喝酒了。
〔公自遐方来,仆无以为敬〕公,您,敬称;仆,谦称,我。
〔卿言甚副吾意〕卿,爱称,你。吾,我。
〔愚无所用其技矣〕愚,谦词,我。
〔女鬼邪,抑人邪〕女,通汝,你。
〔大王在,胡不跪〕大王,敬称,古时称诸侯,后来也称占山为王的首领。
〔官军不敢犯孤境〕孤,古代君王专用的谦称,这里是山大王的自称。
〔尔何物狂夫〕尔,你。
〔小人中山布衣也〕小人,谦称,我,多用于平民对官吏下属对上司的自称。
〔君义士也〕君,您,敬称。
〔吾辈亦鲜遇之〕吾辈,我等,我们。之,他,指子虚长者。
〔予当死之矣〕予,我。
〔子所见女鬼者〕子,您,对男子的敬称。
〔若习饮之,故无异〕若,你。
〔老朽何功之有〕老朽,老人自己的谦称。
〔余岂好货贾哉〕余,我。
〔海阳亡是公,高士也〕亡,通“无”,没有。
〔而相违期年未之见已〕已,通“矣”。
〔二叟相见大说〕说,通“悦”,开心。
〔然敝庐颇畜薄酿〕畜,通“蓄”,储存。
〔今者故人来,盖共饮诸〕盖,通“盍”,为什么不。
〔翼日,先生复要公饮〕翼,通“翌”;要,通“邀”,邀请。
〔不觉以酩酊醉矣〕以,通“已”,已经。
〔薄莫,先生酒解〕莫,通“暮”,傍晚。
〔妾谓坐视故人死,是倍义尔〕倍,通“背”,背弃;尔,通“耳”。
〔遂属老妻护公〕属,通“嘱”,嘱咐。
〔手信而指弗见,窥步难行〕信,通“伸”,伸手;窥,通“跬”,半步。
〔先生欲投村落辟焉,而人皆弗之内〕辟,通“避”,躲避;内,通“纳”,接纳。
〔则见一缢妇县梁柱间,被发诎颈〕县,通“悬”,悬挂;被,通“披”,披散着;诎,通“曲”,弯曲。
〔先生卒惊,还走宇下〕卒,通“猝”,突然;还,通“旋”,转身。
〔得无缢妇为之与〕与,通“欤”。
〔于电光下孰视之〕孰,通“熟”,仔细。
〔若有奇冤而无所者〕所,通“诉”,告诉。
〔先生冯驴伏〕冯,通“凭”,乘。
〔质明始霁,罢甚〕罢,通“疲”,疲劳。
〔欲蚤至山中,不敢息〕蚤,通“早”,早早地。
〔而连山纵横,略无阙处〕阙,通“缺”,意思是空隙缺口。
〔斯须而强人列陈阻于前〕陈,通“阵”,阵势。
〔案剑目,声如乳虎〕案,通“按”,按住。
〔君须跻山之颠而北下〕颠,通“巅”,山巅。
〔声裁止,而饿虎见于林莽间〕裁,通“才”;见,通“现”,出现。
〔先生趣而前〕趣,通“趋”,走。
〔不者,时不逮矣〕不,通“否”,不然。
〔涂经乡所入兰若〕涂,通“途”,途中;乡,通“向”,先前。
〔鬼神者,心之幻景耳,安能受人祸〕景,通“影”,影子;受,通“授”,授予。
〔足下知者,曷为信此哉〕知,通“智”,有智慧的。
〔辍耕坐陇上〕陇,通“垄”,田埂。
〔及反,亡是公犹未醒〕反,通“返”,返回。
〔又然艾灸之〕然,通“燃”,点燃。
〔不索直而去〕直,通“值”,价值。
〔不欲与俗人齿〕齿,名词用如动词,并列。
〔人以达士目之〕目,名词用如动词,看待。
〔公素善先生〕善,形容词用如动词,交好,与交好。
〔延邻医脉之〕脉,名词用如动词,诊脉,摸脉。
〔微司命,孰能生之〕生,不及物动词用如使动词,使……生,救活。
〔则庶几白骨可肉矣〕肉,名词用如动词,长上肉。
〔先生然之〕然,形容词用如意动词,认为对。
〔苟能活之,何爱此身〕活,不及物动词用如使动词。
〔而躬自策驴夜驰之山中〕策,名词用如动词,鞭打。
〔洞烛殿堂〕烛,名词用如动词,照。
〔其欲血孤刀乎〕血,名词用如动词,血染。
〔履流石,涉溪涧〕履,名词用如动词,踩。
〔衣短褐,著草履,不冠不袜〕衣冠袜,均为名词用如动词,衣,穿;冠,戴帽子;袜,穿袜子。
〔先生具白所以及所从来〕白,形容词用如动词,禀告,陈说。
〔杀鸡为黍以食之〕食,读,供给……吃,使……吃。
〔予当死之矣〕死,为动用法,为之而。死。
〔吾家世业医〕世,名词作状语;业,名词用如动词。
〔期年〕一周年。
〔朔〕阴历每月初一。
〔望〕阴历每月十五日。
〔晦〕阴历每月最后一天。
〔今者〕现在。
〔中夜〕半夜。
〔夜阑〕夜将尽。
〔翼日〕次日,第二天。“翼”,同“翌”。
〔薄莫〕傍晚。
〔未几〕不久。
〔曩昔〕从前。
〔旋〕随即,不久。
〔俄〕一会儿。
〔已而〕随后,接着,不久。
〔质明〕天亮时。
〔逾午〕过午。
〔斯须〕一会儿。
〔尔来〕从那时以来。
〔少顷〕一会儿。
〔寻〕随即,不久。
〔旦日〕第二天。
〔侵晨〕凌晨,天蒙蒙亮。
〔无何〕没有多久。
〔须臾〕一会儿,片刻。
〔兼旬〕二十天。〔货贡〕指金、玉、龟、贝等珍贵贡品。郑玄注:〔引〕“货贡,金、玉、龟、贝也。”◎南朝梁刘潜《谢鄱阳王赐钵启》:〔引〕“珍穷货贡,制极范金。”《汉语大词典》
〔货贡〕同:貨貢《辞源》
1926年旧历二月十八,孝纯先生生于河北省丰南县一个农民家庭。三岁时,过继给伯父张麟阁,从此接受严格的家庭教育。6岁时,在伯父的严格要求和悉心指导下,已能
乌有先生者,中山布衣也,年且七十,艺桑麻五谷以为生,不欲与俗人齿,毁誉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