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
　　我听人说过，老天爷从不说话，却能让四季有序更替，大地也沉默无言，却养育了万物生长。
白人焉，非天地，安得不言而知乎？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像天地那样伟大，怎么能不靠言语就让别人了解我呢？
敢剖心析肝，论举身之事，便当谈笑，以明其心。
所以，我就斗胆向您倾诉我的心里话，讲讲我对立身处世的看法，就像朋友间聊天一样。
而粗陈其大纲，一快愤懑，惟君侯察焉。
粗略地谈一谈大概意思，借此排解心中的烦闷，希望长史您能明察。
　　白本家金陵，世为右姓。
　　我家原本住在金陵，是地位较高的世家大族。
遭沮渠蒙逊难，奔流咸秦，因官寓家，少长江汉。
后来因为外敌入侵，家里遭了难，迁到了秦地，先辈因官场上的矛盾，便一直留在家中，我小时候在蜀中长大。
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
五岁就能背诵甲子，十岁开始读诸子百家的文章。
轩辕以来，颇得闻矣。
对于古代的历史故事，我也知道得不少。
常横经籍书，制作不倦，迄于今三十春矣。
枕头边总是放着书，没日没夜地写诗作文，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
　　我觉得，一个有志气的男子汉，应该像用桑弧蓬矢那样的好弓箭去射四方一样，要有辅佐帝王治理天下的远大志向。
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于是，我毅然离别故乡，告别亲人，带着剑远走他乡。
南穷苍梧，东涉溟海。
南到湖南宁远，东至海边，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见乡人相如大夸云梦之事，云楚有七泽，遂来观焉。
因为司马相如《子虚赋》中提到过七泽、云梦这些地方，我就特地来楚地游览。
而许相公家见招，妻以孙女，便憩迹于此，至移三霜焉。
到这里后，原宰相许圉师招我做了他的孙女婿，我就在这儿安了家，一住就是三年。
　　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
　　以前我在扬州游玩的时候，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为了帮助那些潦倒的读书人，花掉了三十多万的钱。
此则是白之轻财好施也。
这就是我慷慨助人的一面。
　　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
　　当年我和四川的朋友吴指南一起游历楚地，指南不幸死在洞庭湖上，我穿着素白丧服痛哭流涕，就像失去了亲兄弟一样。
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
那时正值夏天，天气炎热，我伏在尸体旁哀哭，几乎昏厥过去。
行路闻者，悉皆伤心。
路过的人都被感动得落泪。
猛虎前临，坚守不动。
为了保护指南的尸体，猛虎来了我也不怕，依然守在那里。
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
我把指南暂时埋在湖边，然后去了金陵。
数年来观，筋肉尚在。
几年后回来查看，发现指南的筋骨还在。
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
我含泪拿着刀，怀着敬意亲自清理尸骨。
裹骨徒步，负之而趋。
包好后背着快步赶路。
寝兴携持，无辍身手，遂丐贷营葬于鄂城之东。
白天赶路，晚上睡觉，一刻也不离身，最后借钱把指南按礼节葬在武昌城东。
故乡路遥，魂魄无主，礼以迁窆，式昭朋情。
故乡太远，指南又没有亲人，我只好代为迁葬，以此显示我们之间的深厚友情。
此则是白存交重义也。
这是我重视友情的又一个例子。
　　又昔与逸人东严子隐于岷山之阳，白巢居数年，不迹城市。
　　游历交友没能打开出路，我就和东严子隐居在岷山以南，过着非常简单的山野生活，连续几年都没有进过城市。
养奇禽千计，呼皆就掌取食，了无惊猜。
我们在岷山养了上千只奇珍异鸟，只要一招呼，它们就会飞到手掌上啄食，一点也不害怕。
广汉太守闻而异之，诣庐亲睹，因举二人以有道，并不起。
广汉太守听说后觉得很神奇，曾亲自登门拜访，并推荐我们参加有道科的考试，但我们谢绝了。
此则白养高忘机，不屈之迹也。
这说明我不屈服于权贵的高尚品德。
　　又前礼部尚书苏公出为益州长史，白于路中投刺，待以布衣之礼。
　　前礼部尚书苏颋担任益州长史时，我曾在路上递名片拜见他，苏颋对我很客气，十分欣赏我的文学才华。
因谓群寮曰：“
还对他的下属称赞说：“
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虽风力未成，且见专车之骨。
这位年轻人，才华横溢，挥笔成章，虽然风骨尚未成熟，但文章气势宏大。
若广之以学，可以相如比肩也。”
如果再深造，完全可以与司马相如齐名。”
四海明识，具知此谈。
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这个评价。
　　前此郡督马公，朝野豪彦，一见尽礼，许为奇才。
　　本郡前任都督马正会，是朝廷和地方上的英豪，初次见面就对我以礼相待，称我为难得的人才。
因谓长史李京之曰：“
他还对裴长史的前任李京之说：“
诸人之文，犹山无烟霞，春无草树。
别人的文章就像山没有烟霞，春天没有草树，平淡无味。
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彻，句句动人。”
李白的文章清新雄奇，气势磅礴，妙句连珠，通篇流畅动人。”
此则故交元丹，亲接斯议。
这是我的老朋友元丹丘亲耳听到的评论。
　　若苏、马二公愚人也，复何足陈；
　　如果苏颋和马正会是愚人，我又何必向您陈述这些呢？
傥贤贤也，白有可尚。
如果他们是推重贤才的人，那我自然也有值得推崇的地方。
夫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
贤才最多的时代，莫过于尧舜和周朝初期，即便在那个时候，十个人里还有一个是女人，剩下的只有九个贤人。
是知才难不可多得。
由此可见人才多么难得。
白，野人也，颇工于文，惟君侯顾之，无按剑也。
我虽是个普通百姓，但很有文学才华，希望您能看重我，不要轻易呵斥。
伏惟君侯，贵而且贤，鹰扬虎视，齿若编贝，肤如凝脂，昭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
您身份高贵又有德行，威武雄壮，牙齿整齐洁白，皮肤健康光泽，容貌出众，光彩照人。
而高义重诺，名飞天京，四方诸侯，闻风暗许。
而且，您高义重诺的名声传遍京城，各地官员私下都赞不绝口。
倚剑慷慨，气干虹蜺。
您仗剑行事，意气冲天。
月费千金，日宴群客，出跃骏马，入罗红颜，所在之处，宾朋成市。
每月不惜花费千金宴请宾客，出门骑骏马，回家有美女相伴，家里热闹非凡，像个集市。
故时人歌曰：“
当时人们歌颂道：“
宾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门。
宾客多热闹，日夜裴公门。
愿得裴公之一言，不须驱马埒华轩。”
愿得裴公一句话，不须驱马当乘车。”
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声于天壤之间，岂不由重诺好贤，谦以得也？
我不知道您的名声为何如此之大，难道不是因为您重信义、爱贤才和谦逊得来的吗？
而晚节改操，栖情翰林，天材超然，度越作者。
到了晚年，您转而专注于文学，才华横溢，超越一般作者。
屈佐郧国，时惟清哉。
您虽然是安州都督的助手。
棱威雄雄，下慴群物。
但政绩清明，令人敬畏。
　　白窃慕高义，已经十年。
　　我私下仰慕长史您的崇高节义已有十年。
云山间之，造谒无路。
只是因为山水阻隔，无缘登门拜访。
今也运会，得趋末尘，承颜接辞，八九度矣。
如今有幸得到机会，得以跟随您左右，已经见过八九次面了。
常欲一雪心迹，崎岖未便。
我一直想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总遇到阻碍未能如愿。
何图谤言忽生，众口攒毁，将恐投杼下客，震于严威。
没想到忽然传来诽谤之言，众人纷纷毁谤我，我担心您也会相信这些不实之词，感到恐慌，因此要驱逐我。
然自明无辜，何忧悔吝。
但我自知无罪，为什么要忧虑羞辱和悔恨呢？
孔子曰：“
孔子说过：“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敬畏天理，敬畏有德位的人，敬畏圣人的话。”
过此三者，鬼神不害。
除此之外，鬼神也不可怕。
若使事得其实，罪当其身，则将浴兰沐芳，自屏于烹鲜之地，惟君侯死生。
如果我确实有罪，该受惩罚，那么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置。
不然，投山窜海，转死沟壑。
如果不是这样，那我宁愿逃到山林海边，辗转死在沟壑之中。
岂能明目张胆，托书自陈耶！
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上书辩解。
昔王东海问犯夜者曰：“
从前王东海问过了宵禁时间的人：“
何所从来？”
从哪里来？”
答曰：“
对方回答：“
从师受学，不觉日晚”。
向老师请教，不知不觉时间晚了。”
王曰：“
王东海说：“
吾岂可鞭挞宁越以立威名？”
我怎么能鞭打宁越来树立自己的威风！”
想君侯通人，必不尔也。
我想您是博古通今的人，一定不会那样做。
　　愿君侯惠以大遇，洞开心颜，终乎前恩，再辱英盼。
　　希望您能以极大的礼遇对待我，宽宏大量，在以前厚爱的基础上再次器重我。
白必能使精诚动天，长虹贯日，直度易水，不以为寒。
一颗真诚的心足以感动苍天，长虹穿日而过，效仿荆轲渡过易水时，心中也不会觉得寒冷。
若赫然作威，加以大怒，不许门下，逐之长途，白即膝行于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观国风，永辞君侯，黄鹄举矣。
如果您不谅解，大发雷霆，不准我进门，把我驱逐到远方，我会跪着走到门前，再拜而离开，往西去长安，看看朝廷的景象，和您永别，黄鹄高飞。
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乎？
您不能接纳贤才，为什么别的王公大人之门，我不可以投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