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圆光正东满,阴魄已朝凝。
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
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
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
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
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
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吾闻中山相,乃属放麑翁。
孤兽犹不忍,况以奉君终。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
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吾观龙变化,乃知至阳精。
石林何冥密,幽洞无留行。
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
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
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
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
白日每不归,青阳时暮矣。
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
众芳委时晦,鶗鴂鸣悲耳。
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精魄相交会,天壤以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
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业定何成。
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圣人秘元命,惧世乱其真。
如何嵩公辈,诙谲误时人。
先天诚为美,阶乱祸谁因。
长城备胡寇,嬴祸发其亲。
赤精既迷汉,子年何救秦。
去去桃李花,多言死如麻。
深居观元化,悱然争朵颐。
谗说相啖食,利害纷㘈㘈。
便便夸毗子,荣耀更相持。
务光让天下,商贾竞刀锥。
已矣行采芝,万世同一时。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
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七雄方龙斗,天下久无君。
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
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岂徒山木寿,空与麋鹿群。
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
招摇青桂树,幽蠹亦成科。
世情甘近习,荣耀纷如何。
怨憎未相复,亲爱生祸罗。
瑶台倾巧笑,玉杯殒双蛾。
谁见枯城蘖,青青成斧柯。
林居病时久,水木澹孤清。
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
青春始萌达,朱火已满盈。
徂落方自此,感叹何时平。
临岐泣世道,天命良悠悠。
昔日殷王子,玉马遂朝周。
宝鼎沦伊谷,瑶台成古丘。
西山伤遗老,东陵有故侯。
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
莫以心如玉,探他明月珠。
昔称夭桃子,今为舂市徒。
鸱鸮悲东国,麋鹿泣姑苏。
谁见鸱夷子,扁舟去五湖。
圣人去已久,公道缅良难。
蚩蚩夸毗子,尧禹以为谩。
骄荣贵工巧,势利迭相干。
燕王尊乐毅,分国愿同欢。
鲁连让齐爵,遗组去邯郸。
伊人信往矣,感激为谁叹。
幽居观天运,悠悠念群生。
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
三季沦周赧,七雄灭秦嬴。
复闻赤精子,提剑入咸京。
炎光既无象,晋虏复纵横。
尧禹道已昧,昏虐势方行。
岂无当世雄,天道与胡兵。
咄咄安可言,时醉而未醒。
仲尼溺东鲁,伯阳遁西溟。
大运自古来,旅人胡叹哉。
逶迤势已久,骨鲠道斯穷。
岂无感激者,时俗颓此风。
灌园何其鄙,皎皎於陵中。
世道不相容,嗟嗟张长公。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
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玄天幽且默,群议曷嗤嗤。
圣人教犹在,世运久陵夷。
一绳将何系,忧醉不能持。
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飞飞未能止,黄雀来相干。
穰侯富秦宠,金石比交欢。
出入咸阳里,诸侯莫敢言。
宁知山东客,激怒秦王肝。
布衣取丞相,千载为辛酸。
微霜知岁晏,斧柯始青青。
况乃金天夕,浩露沾群英。
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
云海方荡潏,孤鳞安得宁。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挈瓶者谁子,姣服当青春。
三五明月满,盈盈不自珍。
高堂委金玉,微缕悬千钧。
如何负公鼎,被夺笑时人。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
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
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
日耽瑶池乐,岂伤桃李时。
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
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
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岂兹越乡感,忆昔楚襄王。
朝云无处所,荆国亦沦亡。
昔日章华宴,荆王乐荒淫。
霓旌翠羽盖,射兕云梦林。
朅来高唐观,怅望云阳岑。
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
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
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
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
拳跼竞万仞,崩危走九冥。
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
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
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
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
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朅来豪游子,势利祸之门。
如何兰膏叹,感激自生冤。
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
云渊既已失,罗网与谁论。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
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索居犹几日,炎夏忽然衰。
阳彩皆阴翳,亲友尽暌违。
登山望不见,涕泣久涟洏。
宿梦感颜色,若与白云期。
马上骄豪子,驱逐正蚩蚩。
蜀山与楚水,携手在何时。
金鼎合神丹,世人将见欺。
飞飞骑羊子,胡乃在峨眉。
变化固幽类,芳菲能几时。
疲疴苦沦世,忧痗日侵淄。
眷然顾幽褐,白云空涕洟。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
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
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
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
念与楚狂子,悠悠白云期。
时哉悲不会,涕泣久涟洏。
梦登绥山穴,南采巫山芝。
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
婉娈时永矣,感悟不见之。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
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
藉藉天骄子,猖狂已复来。
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
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劘。
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题记:
传统说法认为这组诗是陈子昂年轻时期的作品,而近现代学者多认为它们不是一时一地之作,整个作品贯穿于诗人的一生,而作于后期的较多。各篇所咏之事各异,创作时间各不相同,应当是诗人在不断探索中有所体会遂加以纪录,积累而成的系列作品。其中其三、其三十五作于垂拱二年(686),其二十九作于垂拱三年(687)。
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月牙儿在西海开始生长,隐没的太阳就变化上升。
圆光正东满,阴魄已朝凝。
圆月正向东方运行满盈,阴暗月魄已在早晨凝成。
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
从混沌元气萌生了天地,三代纪元就已交替废兴。
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
天道谅必还是这样存在,三正五德谁能加以确证?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兰草杜若生长春夏时节,茎叶茂盛多么美好青葱。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幽雅孤高独擅林中美色,红花覆盖着紫色的株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和煦阳光缓缓走向夜晚,袅袅的秋风已悄悄来临。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一年的繁花都飘摇零落,美好意愿终究如何完成?
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
苍苍茫茫的丁零族要塞,古往今来道路荒僻遥远。
亭堠何摧兀,暴骨无全躯。
岗楼哨所多么颓败孤单,暴尸荒野没有完整躯干。
黄沙幕南起,白日隐西隅。
漫天黄沙起于大漠之南,灿烂的太阳隐没在西边。
汉甲三十万,曾以事匈奴。
汉朝排遣了三十万士卒,曾经前来与匈奴族争战。
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
只见他们纷纷战死沙场,谁来怜悯边疆老幼孤单?
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
乐羊做了魏国的将军,吞食儿子去追求军功。
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
亲生骨肉还如此刻薄,对待他人怎么会尽忠?
吾闻中山相,乃属放麑翁。
我听说那个中山国相,便托子给放麂的老翁。
孤兽犹不忍,况以奉君终。
孤苦的小兽不忍加害,更何况侍奉君主后代。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
集市商贩自负机巧聪明,对于道术却似无知幼童。
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倾轧争夺相互夸耀奢侈,不知自身究竟怎样送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难道没有见那得到神仙,观察世道潜身玉壶之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深远莫测地抛弃了尘世,顺应造化进入宇宙无穷。
吾观龙变化,乃知至阳精。
我看那神龙的变化无穷,就知它是最高阳气之精。
石林何冥密,幽洞无留行。
岩石成林多么阴暗壅塞,洞穴深邃无法将它挡住。
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
古时候的得道成仙之路,确是与那造化合而为一。
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
玄妙感应并非喑昧识见,有谁能够测知其中奥秘?
世人拘目见,酣酒笑丹经。
世上人拘泥于眼见为实,醉醺醺地嘲笑丹经真义。
昆仑有瑶树,安得采其英。
昆仑山上有那美玉仙树,他们怎能采到它的花蕊?
白日每不归,青阳时暮矣。
光明的太阳总不回人间,春天的季节已到了晚暮。
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
望茫茫天地我想些什么,归隐山林观察宇宙妙道。
众芳委时晦,鶗鴂鸣悲耳。
万花纷谢在这晦暗时节,杜鹃悲鸣声声摧人耳鼓。
鸿荒古已颓,谁识巢居子。
远古的浑朴世风已衰颓,有谁能认识那高士巢父?
吾观昆仑化,日月沦洞冥。
我观察混沌时代的变化,太阳月亮沦没黑暗之中。
精魄相交会,天壤以罗生。
阴气和阳气互相来结合,天地之间才有万物众生。
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
孔子推尊的是易经太极,老子贵重的是自然无穷。
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
西方的佛祖别号金仙子,崇尚的教义是因缘无明。
空色皆寂灭,缘业定何成。
如果空与色都归于寂灭,那前世因缘又何须完成!
名教信纷藉,死生俱未停。
名位礼教确实多而杂乱,人生到死都还争执不停。
圣人秘元命,惧世乱其真。
圣人从不公开宣讲天命,害怕世人淆乱它的本真。
如何嵩公辈,诙谲误时人。
究竟为什么宫嵩那帮人,用诡诞的谶言贻害世人。
先天诚为美,阶乱祸谁因。
先天的预测诚然很美好,造成国家动乱谁是祸因?
长城备胡寇,嬴祸发其亲。
修建长城本为防备胡寇,秦朝的祸殃却发自皇亲。
赤精既迷汉,子年何救秦。
赤精之谶已迷惑了汉帝,王子年又怎能拯救前秦?
去去桃李花,多言死如麻。
快快离去到那桃李花下,多言而横死者密密麻麻。
深居观元化,悱然争朵颐。
隐居不出观察人群动静,人们愤愤地正争夺名利。
谗说相啖食,利害纷㘈㘈。
彼此谗言诽谤相互侵害,利害攸关纷纷谎言相欺。
便便夸毗子,荣耀更相持。
夸夸其谈趋炎附势之徒,只为荣耀越发争执对立。
务光让天下,商贾竞刀锥。
务光辞让掉商汤的天下,行商坐贾竞争刀锥微利。
已矣行采芝,万世同一时。
算了吧还是去采集芝草,千年万代无异短暂一时。
吾爱鬼谷子,青溪无垢氛。
我喜欢那位鬼谷先生,远离尘浊在青溪山居。
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
掌握所有的经世之道,独住山上与白云相处。
七雄方龙斗,天下久无君。
战国七雄正龙争虎斗,天下大乱没有了君主。
浮荣不足贵,遵养晦时文。
浮华虚荣不值得珍惜,怀抱这时代文化不露。
舒可弥宇宙,卷之不盈分。
舒展道术可充满宇宙,卷起则不满一分厚度。
岂徒山木寿,空与麋鹿群。
哪想如山树无用长寿,空自与野鹿同群为伍。
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
南山的鹿群呦呦和鸣,落网全因驯鹿来勾引。
招摇青桂树,幽蠹亦成科。
招摇山上的青青桂树,蛀虫把树身啃蚀一空。
世情甘近习,荣耀纷如何。
人情乐意为君主亲幸,荣耀纷纷是何等情景?
怨憎未相复,亲爱生祸罗。
怨仇还不曾给予报复,亲爱的人将灾祸滋生。
瑶台倾巧笑,玉杯殒双蛾。
瑶台在笑嫣之中倒塌,玉杯在娥眉底下破损。
谁见枯城蘖,青青成斧柯。
谁见过荒城枯树萌芽,青青枝条被斧子砍伐!
林居病时久,水木澹孤清。
隐居山林苦于时光久滞,林泉清幽寂静心境淡泊。
闲卧观物化,悠悠念无生。
我闲躺着观察万物变化,无边地漫想宇宙的起源。
青春始萌达,朱火已满盈。
春天草木开始萌芽滋长,夏季它们已经丰盈充满。
徂落方自此,感叹何时平。
然而凋落也正从此开始,何时我才能平息这感叹?
临岐泣世道,天命良悠悠。
面对岔路口为世道哭泣,天命实在深远难以测料。
昔日殷王子,玉马遂朝周。
昨天都还是殷王的子孙,玉马出现就去朝拜周朝。
宝鼎沦伊谷,瑶台成古丘。
宝鼎在洢水瀔水里沉沦,东周瑶台成了荒败土堡。
西山伤遗老,东陵有故侯。
西山有令人哀伤的遗老,东陵侯爵是秦朝的封号。
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
那些君王很难讨他们欢心,恩赏宠爱也只在片刻工夫。
莫以心如玉,探他明月珠。
不要用你高洁如玉的德操,求取他们珍贵的夜光明珠。
昔称夭桃子,今为舂市徒。
当年堪称艳如桃花的女子,如今沦落成舂米场的囚徒。
鸱鸮悲东国,麋鹿泣姑苏。
鸱鸮抒发周公东征的悲伤,伍子胥痛哭麋鹿将游姑苏。
谁见鸱夷子,扁舟去五湖。
有谁看见越国功臣鸱夷子,驾一叶小舟离国遨游五湖?
圣人去已久,公道缅良难。
圣人离开我们已经很久,公道距今遥远确实困难。
蚩蚩夸毗子,尧禹以为谩。
那些浮夸小人纷纷扰扰,连唐尧夏禹都视为欺骗。
骄荣贵工巧,势利迭相干。
骄宠荣耀全凭善于取巧,为了争权夺利交相干犯。
燕王尊乐毅,分国愿同欢。
燕昭王尊奉乐毅为上将,分封昌国情愿同乐共欢。
鲁连让齐爵,遗组去邯郸。
鲁仲连辞让掉齐国爵禄,抛弃官印就离开了邯郸。
伊人信往矣,感激为谁叹。
他们确实已经成为过去,心中感动激发为谁生叹?
幽居观天运,悠悠念群生。
隐居独处观察天命运遇,想着历史长河中的百姓。
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
自古以来朝代兴衰更迭,豪杰圣贤没人能抗天命。
三季沦周赧,七雄灭秦嬴。
三代最后沦没于周赧王,七雄则被秦皇嬴政吞并。
复闻赤精子,提剑入咸京。
又听说赤龙之子汉高祖,举着利剑进入咸阳京城。
炎光既无象,晋虏复纵横。
汉朝气数已尽国家动乱,晋代北方民族割据纵横。
尧禹道已昧,昏虐势方行。
尧禹之道已经昏暗不明,昏庸残暴正在世上横行。
岂无当世雄,天道与胡兵。
难道就缺少当代的英雄,只因为天道竟助佑胡兵。
咄咄安可言,时醉而未醒。
咄咄怪事哪里能说明白,老天醉了似的还没醒转。
仲尼溺东鲁,伯阳遁西溟。
孔子终于东归没于鲁国,老子则往西海高蹈遁隐。
大运自古来,旅人胡叹哉。
天命运遇自古以来如此,孤独之人为何感叹悲鸣?
逶迤势已久,骨鲠道斯穷。
邪曲之势已经积久,正直之道困顿难行。
岂无感激者,时俗颓此风。
难道没有感奋之人,眼下这种风气衰零。
灌园何其鄙,皎皎於陵中。
替人灌园多么鄙陋,品质高洁安居於陵。
世道不相容,嗟嗟张长公。
世道不能容其存身,张长公啊可佩可敬。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圣人从来不自私自利,忧虑黎庶而想要拯济。
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坐拥王位不是尧本意,美玉高台哪里可论说!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我听说西方传来佛教,清净的道义越发厚笃。
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为什么用尽黄金宝玉,以那奢靡的镌雕为贵?
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
庙宇高耸山林却伐净,精美宝像过多缀珠翠。
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鬼斧神工尚且不能成,人工之力又如何能及?
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夸耀愚民恰增添烦累,自负智巧治道更昏聩。
玄天幽且默,群议曷嗤嗤。
苍苍青天寂静而无声,众说纷纭有多么杂乱!
圣人教犹在,世运久陵夷。
圣人的教诲仍然存在,世道一直在衰落变迁。
一绳将何系,忧醉不能持。
一条绳索能拴住什么,忧心如醉却无法扶持。
去去行采芝,勿为尘所欺。
走吧走吧去采摘芝草,不要被世俗欺骗污染。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蜻蜓在天地之间游戏,对他物本来没有患害。
飞飞未能止,黄雀来相干。
飞呵飞呵还没有离开,黄雀便过来干涉侵犯。
穰侯富秦宠,金石比交欢。
魏冉深受秦王的恩宠,君臣交好坚如金石般。
出入咸阳里,诸侯莫敢言。
在咸阳城里进进出出,哪个诸侯也不敢进言。
宁知山东客,激怒秦王肝。
怎知道来个山东说客,一番话激怒秦王肺肝。
布衣取丞相,千载为辛酸。
一介平民取代了丞相,千年来使人辛酸伤感。
微霜知岁晏,斧柯始青青。
轻霜降下知年节已晚,斧子砍伐那青青枝丫。
况乃金天夕,浩露沾群英。
何况正是金秋的傍晚,繁露沾润了大地百花。
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
登上高山放眼望世界,光明的太阳已经西下。
云海方荡潏,孤鳞安得宁。
浩渺云海正摇荡汹涌,孤鱼儿想安宁也无法!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
翡翠鸟儿筑巢在南海,雌雄伴飞珠玉树林间。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哪里晓得美人的心思,娇贵爱怜像黄金一般。
杀身炎州里,委羽玉堂阴。
在炎热南州身遭杀害,羽毛堆积在高堂后面。
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翠羽鲜亮使首饰闪光,华丽羽毛令锦被灿烂。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
难道不是已躲得很远,突然却被捕猎人寻见。
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材美本来是一种牵累,我为这珍禽深深嗟叹。
挈瓶者谁子,姣服当青春。
那个拿壶打水人是谁,明媚春光里身着华服。
三五明月满,盈盈不自珍。
好像十五的明月圆满,美好而不知珍惜自保。
高堂委金玉,微缕悬千钧。
高堂上堆积黄金美玉,像细线吊挂千钧铁砣。
如何负公鼎,被夺笑时人。
为什么那治国的宰相,削职被世人耻笑羞辱?
玄蝉号白露,兹岁已蹉跎。
黑蝉儿在白鹭时节啼鸣,这一年已经白白地过去。
群物从大化,孤英将奈何。
万物随着大自然而变化,孤单的花朵对此能如何?
瑶台有青鸟,远食玉山禾。
西王母瑶台有神异青鸟,它远在玉山啄食那木禾。
昆仑见玄凤,岂复虞云罗。
昆仑山上看见黑色凤凰,难道它还怕穿云的网罗?
荒哉穆天子,好与白云期。
多么荒唐啊穆天子,喜同神仙邀约往来。
宫女多怨旷,层城闭蛾眉。
宫中女子怨恨旷居,深宫高阙关锁粉黛。
日耽瑶池乐,岂伤桃李时。
日日沉溺瑶池宴乐,哪管宫女伤春情怀。
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
路上青苔空自枯干,宫闱紧闭宫女头白。
朝发宜都渚,浩然思故乡。
清早离开宜都江边,思绪飞荡想念家园。
故乡不可见,路隔巫山阳。
故乡可是无法看见,道路阻隔巫山之南。
巫山彩云没,高丘正微茫。
巫山顶上彩云出没,高丘险阻模糊难辨。
伫立望已久,涕落沾衣裳。
独自站立遥望已久,珠泪滚落沾湿衣衫。
岂兹越乡感,忆昔楚襄王。
难道只是离乡伤感,原来忆起襄王当年。
朝云无处所,荆国亦沦亡。
神女朝云飘无定所,楚国终也衰亡沦湮。
昔日章华宴,荆王乐荒淫。
从前章华台的欢宴,楚王游乐荒淫纵情。
霓旌翠羽盖,射兕云梦林。
彩色旌旗翠羽帷盖,捕射犀兕云梦之林。
朅来高唐观,怅望云阳岑。
此番来到高唐古观,怅然遥望云阳之岭。
雄图今何在,黄雀空哀吟。
宏图伟略今在哪里,黄雀遭擒徒自悲鸣。
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
在丁亥这一年岁末,蜀郡西山发生战争。
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
负粮绕走邛崃山道,扛戟惊动生羌寨城。
严冬阴风劲,穷岫泄云生。
严冬山风阴寒强劲,荒僻山谷云雾蒸腾。
昏曀无昼夜,羽檄复相惊。
天色阴暗不辨昏晓,插羽檄书又传警声。
拳跼竞万仞,崩危走九冥。
弓身竞上万仞高峰,山石欲崩地狱深深。
籍籍峰壑里,哀哀冰雪行。
拥挤杂乱穿行峰谷,踩雪踏冰一片哀鸣。
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
圣人统治天下之世,听说三台星座太平。
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
执政高官多么失策,百姓憔悴奔走远征。
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
呵呵那些外出豪游的人,追求势利开启祸患之门。
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
何必叹息兰膏因材而尽,感动激发自己造成怨愤。
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
众人所趋指明躲避所在,被时世抛弃而道义尚存。
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既然失去了白云和深渊,投入罗网跟谁说理评论?
朅来豪游子,势利祸之门。
箕山之下有许由的高节,湘水之中有屈原的清贞。
如何兰膏叹,感激自生冤。
只应当交游海上白鸥鸟,可对它们倾吐荡涤机心。
众趋明所避,时弃道犹存。
玉台之树多可爱,丰茂艳丽似美人。
云渊既已失,罗网与谁论。
碧玉花照红果实,攀折要趁春时分。
箕山有高节,湘水有清源。
难道恩宠还不盛,白玉殿前令君荣。
唯应白鸥鸟,可为洗心言。
只恨红花终衰败,零落感伤思绪纷。
索居犹几日,炎夏忽然衰。
离群独处只几天,炎炎暑热忽衰竭。
阳彩皆阴翳,亲友尽暌违。
阳光都被乌云掩,亲朋好友全分别。
登山望不见,涕泣久涟洏。
登上高山看不见,哭泣良久泪不绝。
宿梦感颜色,若与白云期。
常常感叹容颜变,才同白云订盟契。
马上骄豪子,驱逐正蚩蚩。
骄横之辈骑马上,追逐名利忙不歇。
蜀山与楚水,携手在何时。
蜀国山与楚地水,等到何时手相携?
金鼎合神丹,世人将见欺。
金色宝鼎炼出灵丹,世上的人将被欺骗。
飞飞骑羊子,胡乃在峨眉。
骑羊如飞那一神仙,为何会在峨眉山巅?
变化固幽类,芳菲能几时。
变化必然化为异类,人的年华能有几天?
疲疴苦沦世,忧痗日侵淄。
疲病折磨沉沦时间,忧愁悔恨每噬心田。
眷然顾幽褐,白云空涕洟。
深情眷念隐士衣衫,空望白云涕泪满面。
朔风吹海树,萧条边已秋。
北方吹动渤海边树木,满目萧条边地已深秋。
亭上谁家子,哀哀明月楼。
哨亭上是哪家的子弟,悲声发自月光下岗楼。
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
自称从幽燕来此异地,束发成人就离家远游。
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仇。
探得红丸杀过公府官,手执利剑报过私家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边州。
躲避仇家来到渤海上,从军服役将边城防守。
故乡三千里,辽水复悠悠。
故乡遥远在三千里外,辽河水依旧悠悠长流。
每愤胡兵入,常为汉国羞。
每每痛恨契丹兵来犯,常常替中国忍辱蒙羞。
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
哪知将军身经七十战,直到白头还未曾封侯!
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我本是富贵人家子弟,平素确实是赏爱才干。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感慨时势想报效国家,拔剑奋起在草野之间。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向西驰奔到丁零古塞,往北将单于之台登攀。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登山极目见千里辽阔,怀想古昔任思绪悠远。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谁说还没有忘却战祸,历史已磨灭成了灰烟。
浩然坐何慕,吾蜀有峨眉。
思绪飞扬因为爱慕什么,我们蜀中有一座峨眉山。
念与楚狂子,悠悠白云期。
想与楚国那位狂人交游,期约在那悠悠白云之间。
时哉悲不会,涕泣久涟洏。
时世啊不能遇合真悲哀,伤心哭泣很久涕泪满面。
梦登绥山穴,南采巫山芝。
睡梦之中登临绥山洞穴,采摘巫山芝草到了南边。
探元观群化,遗世从云螭。
探索自然观察万物变化,弃俗世随螭龙遨游云间。
婉娈时永矣,感悟不见之。
神龙飞腾将长久离去了,醒来它的踪影遍寻不见。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
清早进入云中古郡,向北瞭望单于之台。
胡秦何密迩,沙朔气雄哉。
突厥与我挨得多近,漠北称雄气势豪悍。
藉藉天骄子,猖狂已复来。
嘈杂喧嚣天之骄子,已经再次猖狂来犯。
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
边关要塞缺少名将,亭堡空自高耸云汉。
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
唉声连连我叹什么,边民横死血染荒原。
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孔子探究大自然的变化,北雁南飞顺应阳和规律。
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天道运转自然伸缩进退,春与秋的来去先后交迭。
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劘。
疾劲的暴风忽然间怒号,天地间万物相互受摧折。
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浩瀚的大海都波涛震荡,孤高的凤鸟又奈其谁何?
生:一作“出”。西海:指西方极远之地。
幽阳:指落山后的太阳。代:一作“化”。
圆光:满月。正:一作“恰”。
兰:兰草。若:杜若,杜衡,生于水边的香草。
芊(qiān)蔚:指草木茂盛状。
朱:红花。蕤(ruí):花下垂状。
迟迟:徐行貌。
岁华:草木一年一度开花,故云。摇落:凋零。
苍苍:旷远迷茫的样子。丁零:古代北方种族名,曾属匈奴。塞:边疆要害之处。
亭堠(hòu]):指北方戍兵居住守望的堡垒。摧兀:颓败孤立的样子。
上:一作“下”。孤:指孤独无依的老人和孩子。
“食子”句:典出《战国策·魏策一》。殉(xùn),通“徇”,求取。
且:一作“尚”。薄:刻薄。
麑(ní):幼鹿。
孤兽:指小鹿。犹:一作“且”。
况:一作“矧”。奉:侍奉。
市人:集市的商贩。矜:自负。
倾夺:倾轧争夺。侈:奢侈。
曷(hé):何。玄真子:泛指得到仙人。这里指壶公。
窅(yǎo)然:深远难测。
冥密:阴暗壅塞。
象识:指表面的认识。象,一作“蒙”。
沈(chén)冥:指仙道深奥莫测。沈,同“沉”,一作“沦”。
青阳:春天的别称。
鶗鴃(tí jué):即杜鹃鸟。
巢居子:即传说中尧时隐士巢父。
昆仑:通“浑沦”,指天地混沌的时代。
缘业:佛家语,指人的行动、语言、意识等造成的因缘。定:一作“亦”。
诙谲(huī jué):戏谑,欺诈。诙,一作“谈”。
子年:东晋王嘉,字子年,能言未来之事。
元化:一作“群动”。
便便(pián pián):形容善于辞令。夸毗(pí):大言以夸,谄言以附。
久:一作“乱”。
可:一作“之”。
罹罟(lí gǔ):落网。媒和:通过媒介而结合。
幽蠹(dù):指藏在树身里面的蛀虫。科:空,此指树身被蛀空。
枯:一作“孤”。蘖:一作“树”。
无生:道家认为万物都产生于混沌元气,有生于无,本来就没有生命。这里是指万物起源。
徂(cú)落:死亡,凋零。
玉马:祥瑞之物,古时认为清明圣世,玉马出现,贤者来朝。
古丘:旧墟。古,一作“故”。
明月珠:即夜明珠,比喻封官赐爵。
鸱鸮(chī xiāo):一种恶鸟,一说即猫头鹰。
谩:欺骗。
迭:交互。一作“递”。干:犯。
鲁连:鲁仲连,战国时齐人,喜为人排难解纷。鲁,一作“仲”。
周赧(nǎn):东周最后一个君主。
赤精:指汉高祖刘邦。
伯阳:老子,字伯阳。遁:逃隐。西溟:西海,泛指西方。
骨鲠(gěng):比喻正直。斯:助词,无义。
於陵:古地名,在今山东邹平县境。
云构:形容屋宇高大壮丽,这里指庙宇。
夸愚:夸耀于愚民。
嗤嗤:通“蚩蚩”,乱哄哄。
尘:世尘,喻世风污浊。
止:一作“去”。
布衣:平民百姓。丞:一作“卿”。
金天:即秋天。
荡潏(yù):摇动涌起的样子。
珠:形容树林美好。
炎州:泛指南海之地。
葳蕤(wēi ruí):鲜丽的样子。烂:形容华美鲜明。
姣服:华服。姣,一作“妖”。
负公鼎:比喻担任宰相,负责治国。
玄:浅黑色。号:啼叫。白露:白露时节,秋天来临。
虞:戒备。云罗:形容罗网如云。
穆天子:即周穆王。他曾经西征犬戎,后人遂演绎成周穆王乘八骏西行见西王母的故事。
罗帷:丝织的帐幕,指宫闱。
宜都:县名,今属湖北。渚:水边。
落:一作“泪”。
兕(sì):兽名,似犀,也有人说即雌犀。云梦林:即云梦泽。
朅(qiè)来:来的意思。朅,发语词。高唐观:古楚国台观,故址在今湖北荆州。
赢:担负。匝:环绕。邛(qióng):指邛崃山,在四川荥经县西。
泄云:泄出的云,流云。泄,一作“油”。
昏曀(yì):形容天色阴沉多风。曀,一作“黩”。
崩危:山石崩塌。走:一作“远”。九冥:九泉之下。
籍籍:杂乱拥挤。一作“寂寂”。
可怜:可爱。怜,一作“惜”。
墀(chí):殿前空地或殿阶。
云渊:指鸟可高飞入云,鱼可潜藏入渊。
为:一作“与”。洗心:指荡涤心中杂念。
犹:一作“独”。
梦:一作“昔”。感颜色:是说容颜变老。
马上:一作“世中”。骄豪子:傲慢强横的人。
神:一作“还”。
幽:一作“非”。
痗(mèi):一作“悔”。侵淄:侵蚀污染。淄,通“缁”,黑色。
海:此指渤海。
亭:亭堠,岗楼哨所。
白刃:锋利的刀。刃,一作“日”。
蒿莱:野草丛。
亡:通“忘”。
涟洏(ér):流泪的样子。
螭(chī):传说中一种无角之龙。
婉娈(luán):形容感情缠绵深挚,一说形容龙飞的样子。
胡秦:这里指突厥和中国。密迩(ěr):贴近。
塞垣:指边塞。无:一作“兴”。
递:一作“迭”。
分劘(mó):折磨。劘,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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