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
　　您不认为我不成材，想要把我放在诸位圣贤的范围里，去掉我不正确的想法，增加我还不够高明的方面，认为我有可以达到大道的本性，疏通它的源头，引导它的去向，灌溉它的根部，将要吃到它的果实：
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况于愈者哉？
这是有高尚道德的人都不敢当的，何况对于我这样的人呢？
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但由于信中有应该回复的，所以不可以任从。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
　　从前孔子写作《春秋》，已经使它的文辞艰深，但是仍然不敢公开传播它，用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授弟子，一直到后世，之后这本书才问世。
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
这就是担心儒家的道理微薄的原因啊。
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及公卿辅相，吾岂敢昌言排之哉？
现在信仰与侍奉佛教与道教的人，（上至天子）下到大臣们，我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摈斥它们呢？
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
选择可以讲的话加以教诲，尚且形势与我的意见不一致，有（很多）争辩声；
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
如果写成这书，那么看见我就恼怒我的人一定很多了，并且一定把我当作狂人糊涂人。
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
不能保全自身，书对于我来说有什么用呢？
夫子，圣人也，且曰：“
孔子，是圣人，尚且说：“
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
自从我得到子路，就听不到骂声了。”
其馀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
其余辅佐孔子的弟子遍布天下，尚且在陈国断粮，在匡地被围困，被叔孙诽谤，在齐国、鲁国、宋国、卫国的郊野之间奔走。
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
他的儒家之道虽然尊贵，他的穷困也是十分厉害啊！
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
依赖于他的弟子们团结起来一起守卫他，最终在天下有所成就；
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
假使孔子独自立言独自著书论道，他的生存情况可以期待吗？
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盖六百年有馀矣。
现在佛教与道教在中原流行，有六百多年了。
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
它们的根基牢固，它们的影响广大，所以是不可能早上下令傍晚說禁止的。
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与守之，礼乐皆在。
自从文王去世，武王、周公、成、康团结一致守护文王之道，礼乐教化都存于世。
及乎夫子，未久也；
到了夫子，（距离古时）不久；
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
从夫子到孟子，（距离古时）不久；
自孟子而及乎扬雄，亦未久也。
从孟子到扬雄，（距离古时）也不久。
然犹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后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为之哉！
但是他们仍然辛劳到如此地步，穷困到如此地步，之后才能有所成就，我难道能很容易地做这件事（指传播儒家之道）吗？
其为也易，则其传也不远，故馀所以不敢也。
它做起来容易，那么它的传播就不远，所以我不敢（著书）。
然观古人，得其时行其道，则无所为书。
但是看古人，得到了他的时运（指被赏识），践行他的主，就不著书；
书者，皆所为不行乎今而行乎后世者也。
书，都是行径在现世行不通但在后世行得通的人写的。
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俟五六十为之未失也。
现在我能不能实现我的志向还不知道，等到我五六十岁的时候写书，是没有损害的。
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则吾之命不可期；
老天如果不想让这些人明白道理，那我的寿命就不可注定；
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谁哉？
如果要让这些人明白事理，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其行道，其为书，其化今，其传后，必有在矣。
（我）践行大道，著书立言，教化今人，传于后世，必定有（这样的成就）。
吾子其何遽戚戚于吾所为哉！
您为何就对我写书这件事这么急迫呢！
　　前书谓我与人商论不能下气，若好胜者然。
　　前面那封信说我和人商讨辩论，不能忍气吞声落于下风，好像争强好胜的人的样子。
虽诚有之，抑非好己胜也，好己之道胜也；
即使真的有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是喜欢自己取，是喜欢自己的主张取胜；
非好己之道胜也，己之道乃夫子、孟子、扬雄所传之道也。
不是喜欢自己的主张取胜，我的主张是孔子、孟子、扬雄所传的主张。
若不胜，则无以为道。
如果不能取胜，就没有什么可以作为主张了。
吾岂敢避是名哉！
我怎么敢逃避这样的名声呢！
夫子之言曰：“
孔子说：“
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我整天和颜回讲学，（颜回）从不提反对意见和疑问，像个愚人。”
则其与众人辩也有矣。
但是颜回与一般人辩论对孔子所讲授的内容有发挥。
驳杂之讥，前书尽之，吾子其复之。
您讥讽我写文章交杂混乱，上一封信里我已经解释得很完备了，您还是再看看吧。
昔者夫子犹有所戏，《诗》不云乎：“
从前孔子也有开玩笑，《诗经》不是说：“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善于开玩笑的人，从不刻薄。”
《记》曰“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恶害于道哉？
《礼记》说，“只拉紧弓弦而不放松弓弦，即使是文王和武王也做不到，”哪里对主张有损害呢？
吾子其未之思乎！
您大概没有想过这个吧！
孟君将有所适，思与吾子别，庶几一来。
孟郊将要前往他处，想着与您分别两地，或许会去拜访您。
愈再拜。
我再次向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