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三以国让,而《春秋》褒之。余征其前闻于旧史氏。窃谓废先君之命,非孝也;附子臧之义,非公也;执礼全节,使国篡君弑,非仁也;出能观变,入不讨乱,非智也。左丘明、太史公书而无讥,余有惑焉。
夫国之大经,实在择嗣。王者慎德之不建,故以贤则废年,以义则废卜,以君命则废礼。是以太伯之奔句吴也,盖避季历。季历以先王所属,故篡服嗣位而不私。太伯知公器有归,亦断发文身而无怨。及武王继统,受命作周,不以配天之业让伯邑考,官天下也。彼诸樊无季历之贤,王僚无武王之圣,而季子为太伯之让,是徇名也,岂曰至德?且使争端兴于上替,祸机作于内室,逐错命于子光,覆师于夫差,陵夷不返,二代而吴灭。
季子之闳达博物,慕义无穷,向使当寿梦之眷命,接馀昧之绝统,必能光启周道,以霸荆蛮。则大业用康,多难不作。阖闾安得谋于窟室?专诸何所施其匕首?
呜呼!全身不顾其业,专让不夺其志,所去者忠,所存者节。善自牧矣,谓先君何?与其观变周乐,虑危戚钟,曷若以萧墙为心,社稷是恤?复命哭墓,哀死事生,孰与先衅而动,治其未乱?弃室以表义,挂剑以明信,孰与奉君父之命,慰神祗之心?则独守纯白,不干义嗣,是洁己而遗国也。吴之覆亡,君实阶祸。且曰非我生乱,其孰生之哉!其孰生之哉!
季子三以国让,而《春秋》褒之。
季札三次退让继承吴国王位,《春秋》这部经典上对此大为褒奖。
余征其前闻于旧史氏。
我从过去的史书中验证了一下以前听到的这种说法。
窃谓废先君之命,非孝也;
私下认为,不听先王的命令,不能叫作孝;
附子臧之义,非公也;
与子臧让位的义举相比附,不能叫作出以公心;
执礼全节,使国篡君弑,非仁也;
坚持长子继承的礼制,保全自己的节操,使得国家被篡夺,君王被杀死,不能叫作仁;
出能观变,入不讨乱,非智也。
出使外国能观察形势的变化,在自己国内却不去讨伐叛乱,不能叫作智。
左丘明、太史公书而无讥,余有惑焉。
左丘明的《左传》和司马迁的《史记》记述季札的事,却不加讥刺,我感到迷惑不解。
夫国之大经,实在择嗣。
国家最重要的纲常,就在于选择君王的继承人。
王者慎德之不建,故以贤则废年,以义则废卜,以君命则废礼。
做君王的人担心不能立有德的人为嗣君,所以按照贤能的标准择嗣而不管年龄,按照大义的标准立嗣就不去占卜,按照君王的命令择嗣就不管礼制。
是以太伯之奔句吴也,盖避季历。
因此吴太伯出走到句吴,是为了避开弟弟季历,让他继承王位。
季历以先王所属,故篡服嗣位而不私。
季历按照周太王的嘱托做,所以他继承王位并不是为自己打算。
太伯知公器有归,亦断发文身而无怨。
太伯知道王位有了归属,就剪短头发,在身上刺了花纹,毫无怨言。
及武王继统,受命作周,不以配天之业让伯邑考,官天下也。
到了周武王继承王位,承受天命,建立了周朝,他本不是长子,但不把建立周朝的事业让给长兄伯邑考,这是以周朝天下的利益为重。
彼诸樊无季历之贤,王僚无武王之圣,而季子为太伯之让,是徇名也,岂曰至德?
那个诸樊,没有季历的贤能,那个王僚,没有武王的圣明,但季札却干出了太伯让国那样的事,这是徒慕虚名,怎么可以与太伯的至德相比呢?
且使争端兴于上替,祸机作于内室,逐错命于子光,覆师于夫差,陵夷不返,二代而吴灭。
况且使得国内的争端发生在王位更替的时候,祸乱兴起在王族内部,于是公子光劫夺了王位,到了儿子夫差,就被越王勾践打败,国势衰落,不能恢复,父子只传了两代,吴国就灭亡了。
季子之闳达博物,慕义无穷,向使当寿梦之眷命,接馀昧之绝统,必能光启周道,以霸荆蛮。
以季札这样见解通达,知识渊博、不懈地追求道义的人,如果先前承担了寿梦的遗命,继承了馀昧死后的王位,一定能够发扬光大周朝宗系的统治,称霸江南。
则大业用康,多难不作。
那么,吴国也就能够因而强盛,许多祸乱也就不会发生了。
阖闾安得谋于窟室?
这样的话,阖闾怎么能在地下室里密谋夺位呢?
专诸何所施其匕首?
专诸的匕首又怎么能够发挥作用呢?
呜呼!
唉!
全身不顾其业,专让不夺其志,所去者忠,所存者节。
保全自己的声名而不顾吴国的大业,坚决推让而不改变素志。
善自牧矣,谓先君何?
所丢掉的是忠,所保存的是节,季札倒是很会养护自己,但对死去的君王怎样交待呢?
与其观变周乐,虑危戚钟,曷若以萧墙为心,社稷是恤?
与其从周朝的音乐中观察各诸侯国的兴衰变化,从戚地的钟声中觉察到孙文子处境危险,何不多关心一下自己内部的祸患,多忧虑一点自己国家的安危呢?
复命哭墓,哀死事生,孰与先衅而动,治其未乱?
与其到王僚墓上去哭祭回报,哀悼已死的王僚,侍奉活着的公子光,何不在争端发生前就采取行动,在祸乱未发生前就进行防治呢?
弃室以表义,挂剑以明信,孰与奉君父之命,慰神祗之心?
与其抛弃家室来表示自己的节义,把宝剑挂在徐君墓前来表示为人守信用,何不遵奉君父寿梦的遗命,继承王位,来安慰他的在天之灵呢?
则独守纯白,不干义嗣,是洁己而遗国也。
就此而言,自己要保持纯洁,不追求合理的王位继承,这是干净了自己而抛弃了国家啊!
吴之覆亡,君实阶祸。
吴国的灭亡,季札实在是祸患的根子。
且曰非我生乱,其孰生之哉!
他还说,“不是我引起的祸乱”到底是谁引起的呢!
其孰生之哉!
到底是谁引起的啊!
季子三以国让,而《春秋》褒之。余征其前闻于旧史氏。窃谓废先君之命,非孝也;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