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争相夸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无复馀踪;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逮乎钟、王以降,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迥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搓挤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欤!子云近世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虽秃干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耶?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书契之兴,肇乎中古,绳文鸟迹,不足可观。
文字的兴起,从中古时期开始,远古结绳纪事以及最早仿鸟兽之迹所创的文字,都没有可供观赏的价值。
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争相夸尚,竞其工拙。
后来的书法家崇尚浮华,距离朴质很远,每当铺纸着笔,互相夸耀,看谁的书法最好。
伯英临池之妙,无复馀踪;
张伯英临池所书的墨迹,早已不复存在;
师宜悬帐之奇,罕有遗迹。
(魏武帝)悬挂帐中(反复观赏)的师宜官的奇妙手迹,也极少见到。
逮乎钟、王以降,略可言焉。
惟有魏晋之际钟繇和王羲之两家,大略可以谈论。
钟虽擅美一时,亦为迥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
钟繇然为当时的人赞美,确实也有他超群卓绝的地方,不过谈到尽善尽美,也许还值得怀疑。
至于布纤浓、分疏密,霞舒云卷,无所间然。
他在用墨的浓淡、结构的疏密方面,像天上的云霞舒卷自如,真是恰到好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
但是他的字体拘守古法,缺少新意,而且字写得过长,超出了一定的规格,大体说来,这就是他不足的地方。
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
王献之虽然具有他父亲传下来的风范,却很少创新。
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
我们看他的书法,偏向疏与瘦,好比严冬腊月的枯树;
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
仔细观察他的笔迹,偏向拘谨,好像被主子严厉管辖、没有吃饱饭的奴隶。
其枯树也,虽搓挤而无屈伸;
枯树虽有杈枝,却无伸屈。
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
饿隶只见拘束瘦弱,不敢放开手脚。
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欤!
有了这两种表现,可以说是书法上的大毛病吧!
子云近世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
近世萧子云在江表地区享有名声,但是只可以说会写罢了,他的字毫无大丈夫的气概。
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坐徐偃于笔下;
每一行都像春天的蚯蚓回旋缠绕,每个字都像秋天的长蛇盘绕成结,如同王檬睡在纸上,徐堰坐在笔下;
虽秃干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
虽然写秃了一千只兔子的毛做成的笔,也没有一笔表现出筋力来;
穷万谷之皮,敛无半分之骨。
纵然写完了一万株谷树的皮做成的纸,也寻不出半点骨力来。
以兹播美,非其滥名耶?
以这样的书法博得赞美,岂不是随随便便赢得好名声吗?
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
以上这几个人,都是名过其实。
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
所以仔细地观察古往今来的书法家,认真地研究所有书法作品,能够做到尽善尽美的,只有王羲之了!
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
王羲之的字,一点一划都精巧到了极点,整体、全面地看,便像云烟弥漫,玉露凝结,笔划有时候似乎断了,实际上却连结在一起;
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又像风鸟在飞翔,纠龙在盘曲,字势似乎倾斜,(整体结构布局)却又很端正。
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放在身边看了又看,终日)把玩(也)不觉疲倦,看来看去,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写成的。
心摹手追,此人而已。
(值得)内心倾慕,(值得)切实效法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其余一些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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