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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鲁亮侪事》的原文打印版、对照翻译及详解(袁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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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鲁亮侪事
清代-袁枚

  己未冬,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坐甫定,阍启:“清河道鲁之裕白事。”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白须彪彪然;口析水利数万言。心异之,不能忘。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
  鲁裕字亮侪,奇男子也。田文镜督河南严,提、镇、司、道以下,受署惟谨,无游目视者。鲁效力麾下。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摄中牟。鲁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骑驴入境。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再拜问讯,曰:“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知否?”鲁谩曰:“若问云何?”曰:“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或摇手曰:“咄!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鲁心敬之而无言。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揖鲁入,曰:“印待公久矣!”鲁拱手曰:“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何耶?”李曰:“某,滇南万里外人也。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母至,被劾,命也!”言未毕,泣。鲁曰:“吾暍甚,具汤浴我!”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良久,击盆水誓曰:“依凡而行者,非夫也!”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公何之?”曰:“之省。”与之印,不受;强之曰:“毋累公!”鲁掷印铿然,厉声曰:“君非知鲁亮侪者!”竟怒马驰去。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至省,先谒两司告之故。皆曰:“汝病丧心耶?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曰:“有所启。”曰:“印何在?”曰:“在中牟。”曰:“交何人?”曰:“李令。”田公干笑,左右顾曰:“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皆曰:“无之。”两司起立谢曰:“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员。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固也。待裕言之: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裕何人,敢逆公意耶?”田公默然。两司目之退。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田公变色下阶,呼曰:“来!”鲁入跪。又招曰:“前!”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叹曰:“奇男子!此冠宜汝戴也。微汝,吾几误劾贤员。但疏去矣,奈何!”鲁曰:“几日?”曰:“五日,快马不能追也。”鲁曰:“公有恩,裕能追之。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公许之,遂行。五日而疏还。中牟令竟无恙。以此鲁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侍侧。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故武艺尤绝人云。

    《书鲁亮侪事》全文注音拼音版

    对照翻译

      己未冬,余谒孙文定公于保定制府。
      乾隆四年的冬天,我在保定直隶总督府拜见总督孙文定公。
    坐甫定,阍启:“
    刚刚坐下,守门人进来报告,说:“
    清河道鲁之裕白事。”
    清河道鲁之裕前来陈述工作。”
    余避东厢,窥伟丈夫年七十许,高眶,大颡,白须彪彪然;
    我就到东厢房去回避,暗中看见这位魁梧的男子约七十多岁,大眼睛,宽额头,白胡须闪闪发光;
    口析水利数万言。
    讲述水利情况有条有理,洋洋数万言。
    心异之,不能忘。
    我心中十分惊异,一直不能忘记。
    后二十年,鲁公卒已久,予奠于白下沈氏,纵论至于鲁,坐客葛闻桥先生曰:
    二十年后,鲁公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在南京沈氏家中停留,与友人畅论古今,谈到了鲁公,座中有位客人葛闻桥先生说:
      鲁裕字亮侪,奇男子也。
      鲁之裕,字亮侪,是一位奇男子。
    田文镜督河南严,提、镇、司、道以下,受署惟谨,无游目视者。
    当时田文镜任河南总督,为政严厉苛刻,提、镇、司、道及其下属,奉命守职,极其谨慎,在进见田文镜时,没有人眼睛敢东张西望。
    鲁效力麾下。
    鲁公就在田文镜部下工作。
      一日,命摘中牟李令印,即摄中牟。
      有一天,田文镜命令鲁公去摘取中牟县李县令的官印,并就此代理县令。
    鲁为微行,大布之衣,草冠,骑驴入境。
    鲁公采取改装前去的办法,穿着粗布衣服,戴草帽,骑着驴子进入中牟县境。
    父老数百扶而道苦之,再拜问讯,曰:“
    只见数百位老年人互相搀扶着在大路上叹苦发愁,鲁公走上去一再行礼讯问原因,回答说:“
    闻有鲁公来代吾令,客在开封知否?”
    听说有位鲁公要来接替我们的县令,客人您在开封知道这事吗?”
    鲁谩曰:“
    鲁公含糊以应:“
    若问云何?”
    你们问这个作什么?”
    曰:“
    回答:“
    吾令贤,不忍其去故也。”
    因为我们县令贤明,不忍心让他离去之故。”
    又数里,见儒衣冠者簇簇然谋曰:“
    又走了几里路,看见许多读书人聚集在一起商议:“
    好官去可惜,伺鲁公来,盍诉之?”
    好官走了可惜,等鲁公来,何不去向他申诉?”
    或摇手曰:“
    有人就摇手说:“
    咄!
    咄!
    田督有令,虽十鲁公奚能为?
    田总督早有命令,即使有十个鲁公,又有什么办法?
    且鲁方取其官而代之,宁肯舍己从人耶?”
    何况鲁公正是取代李县令职位而来的,怎么肯自己不做官而让给别人呢?”
    鲁心敬之而无言。
    鲁公听了,心里非常尊敬李县令,但没有做声。
    至县,见李貌温温奇雅。
    到了县衙,见李县令的相貌温良奇雅。
    揖鲁入,曰:“
    他向鲁公作揖,请鲁公进去,说:“
    印待公久矣!”
    官印已经等公很久了!”
    鲁拱手曰:“
    鲁公也向他拱手回礼,说:“
    观公状貌、被服,非豪纵者,且贤称噪于士民,甫下车而库亏何耶?”
    我看您的形状相貌,衣着服饰,并不是奢侈放荡的人,而且在读书人和老百姓中间,盛传着您的贤名,怎么会刚刚上任就亏空了国库呢?”
    李曰:“
    李县令回答:“
    某,滇南万里外人也。
    我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云南人。
    别母,游京师十年,得中牟,借俸迎母。
    与母亲分别后,在京师游学十年,才得到中牟县令之职,因此借了俸银迎母亲到来。
    母至,被劾,命也!”
    母亲到了,却被弹劾去官,这是命啊!”
    言未毕,泣。
    话尚未讲完,哭了。
    鲁曰:“
    鲁公说:“
    吾暍甚,具汤浴我!”
    我一路来受了暑热,就准备热水,让我洗个澡!”
    径诣别室,且浴且思,意不能无动。
    说罢,就一直走到别的房间中去,一面洗澡,一面思索,内心不能不有所感动。
    良久,击盆水誓曰:“
    想了很久,他举手敲浴盆中的水,发誓说:“
    依凡而行者,非夫也!”
    如果按照常规行事,就不是大丈夫了!”
    具衣冠辞李,李大惊曰:“
    于是他穿戴好衣帽向李县令告辞,李县令大惊,问道:“
    公何之?”
    您到哪里去?”
    曰:“
    回答:“
    之省。”
    到省里去。”
    与之印,不受;
    李交给他官印,他不接受;
    强之曰:“
    李县令坚决要给,说:“
    毋累公!”
    不要因为我而连累您!”
    鲁掷印铿然,厉声曰:“
    鲁公将官印铿然一声掷在地上,厉声说:“
    君非知鲁亮侪者!”
    您还不知道我鲁亮侪的为人!”
    竟怒马驰去。
    竟拍马飞驰而去。
    合邑士民焚香送之。
    全县的人民都焚香送他。
      至省,先谒两司告之故。
      到省以后,鲁公先去拜见布政司和按察司,禀告事情的前后经过。
    皆曰:“
    两司都说:“
    汝病丧心耶?
    你犯了丧心病了吗?
    以若所为,他督抚犹不可,况田公耶?”
    像你这样的做事,在别的总督巡抚面前尚且不许可,更何况是田公呢?”
    明早诣辕,则两司先在。
    第二天早上,鲁公到衙门时,两司长官已经先在了。
    名纸未投,合辕传呼鲁令入。
    名片还没有投进去,全衙门已经在传呼鲁公入内。
    田公南向坐,面铁色,盛气迎之,旁列司、道下文武十余人,睨鲁曰:“
    只见田公朝南而坐,脸色铁青,怒气很盛地在等着他,两旁排列着司、道以下文武官员十余人,田公斜着眼看鲁公说:“
    汝不理县事而来,何也?”
    你不管县事而来,做什么?”
    曰:“
    鲁公答:“
    有所启。”
    有事要报告。”
    曰:“
    问:“
    印何在?”
    官印在哪里?”
    曰:“
    答:“
    在中牟。”
    在中牟县。”
    曰:“
    又问:“
    交何人?”
    交给什么人?”
    曰:“
    答:“
    李令。”
    李县令。”
    田公干笑,左右顾曰:“
    田公一声冷笑,朝着左右看看说:“
    天下摘印者宁有是耶?”
    天下有这样去摘印的人吗?”
    皆曰:“
    都回答:“
    无之。”
    没有。”
    两司起立谢曰:“
    两司马上起立向田公认罪,说:“
    某等教敕亡素,至有狂悖之员。
    这是我们平时没有教诫,以致有这样狂妄背理的官员。
    请公并劾鲁,付某等严讯朋党情弊,以惩余官!”
    请您将鲁之裕也一起撤职,把他交给我们,让我们来严厉审讯他们拉党结派作弊的罪行,以警戒其他官员。”
    鲁免冠前叩首,大言曰:“
    鲁之裕脱下官帽,向前叩头,大声说道:“
    固也。
    本来应当这样。
    待裕言之:
    只是让我讲明一下:
    裕一寒士,以求官故,来河南。
    我是一个贫寒的读书人,因为想谋求一官半职,所以来到河南。
    得官中牟,喜甚,恨不连夜排衙视事。
    我能得到中牟县令之职,高兴非常,恨不能连夜就摆起仪仗,立即办理公事。
    不意入境时,李令之民心如是,士心如是,见其人,知亏帑故又如是。
    没有想到一入县境,耳闻目睹李县令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竟这样好,士大夫对他也是一样,等见到他本人,知道他挪用银币又是这样的缘故。
    若明公已知其然而令裕往,裕沽名誉,空手归,裕之罪也;
    假如大人您已经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为了自己沽名钓誉,而空手归来,那是我的罪了。
    若明公未知其然而令裕往,裕归陈明,请公意旨,庶不负大君子爱才之心与圣上以孝治天下之意。
    如果大人您不知道他的情况而命令我去,我回来向您说明这些原因,请示大人的意旨,这样或许可以不辜负大人爱才之心以及圣上主张以孝来治理天下的意旨。
    公若以为无可哀怜,则裕再往取印未迟。
    您若是认为李县令没有什么可以哀怜的,那么我再去取印也并不迟。
    不然,公辕外官数十,皆求印不得者也。
    不然,大人辕门外有数十名官员,都想求得一个官印而得不到。
    裕何人,敢逆公意耶?”
    我是什么人,敢违拗您的旨意呢!”
    田公默然。
    田公听了默然不言。
    两司目之退。
    两司给鲁公递眼色叫他退出。
    鲁不谢,走出,至屋霤外;
    鲁之裕也不辞谢,走了出去,刚走到屋檐外。
    田公变色下阶,呼曰:“
    田公变了面色走下台阶,呼叫鲁之裕:“
    来!”
    回来!”
    鲁入跪。
    鲁公入内跪下。
    又招曰:“
    田公又招呼他:“
    前!”
    向前!”
    取所戴珊瑚冠覆鲁头,叹曰:“
    然后取下自己所佩戴的珊瑚冠戴在鲁公头上,叹息着说:“
    奇男子!
    奇男子!
    此冠宜汝戴也。
    这顶冠帽应该给你戴。
    微汝,吾几误劾贤员。
    没有你,我几乎错误地撤掉了贤官。
    但疏去矣,奈何!”
    可惜给皇上的奏章已经送出去了,没有办法了!”
    鲁曰:“
    鲁公问:“
    几日?”
    几天了?”
    曰:“
    回答:“
    五日,快马不能追也。”
    已经五天了,即使快马也追不上了。”
    鲁曰:“
    鲁公说:“
    公有恩,裕能追之。
    大人有恩,我能追还。
    裕少时能日行三百里;
    我年轻时能一天走三百里;
    公果欲追疏,请赐契箭一枝以为信!”
    大人真要追还奏章,请赐给我一枝令箭作为信物!”
    公许之,遂行。
    田公应允了,于是鲁公马上就走。
    五日而疏还。
    过了五天,奏章追还了。
    中牟令竟无恙。
    中牟县令最后太平无事。
    以此鲁名闻天下。
    从此鲁公名闻天下。
      先是,亮侪父某为广东提督,与三藩要盟。
      在此之前,鲁亮侪的父亲曾任广东提督,因受三藩胁迫,与他们结了盟。
    亮侪年七岁,为质子于吴。
    当时亮侪只有七岁,被作为人质押在吴三桂处。
    吴王坐朝,亮侪黄裌衫,戴貂蝉侍侧。
    吴王上朝时,亮侪穿了件黄裌衫,头戴插有貂蝉的武官帽子侍立在旁。
    年少豪甚,读书毕,日与吴王帐下健儿学嬴越勾卒、掷涂赌跳之法,故武艺尤绝人云。
    他年轻英豪,读书完毕,每天与吴王帐下的健儿学习古秦国、越国作战时所摆的军阵以及掷涂泥、赌跳跃等各种武技,所以他的武艺尤其超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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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鲁亮侪事

    袁枚(清代)

      袁枚(1716-1797)清代诗人、散文家。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汉族,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乾隆四年进士,历任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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