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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于余曰:诗可学而能乎?
曰:可。
曰:多读古人之诗,而求工于诗而传焉可乎?
曰:否。
曰:诗既可学而能,而又谓读古人之诗以求工为未可,窃惑焉。其义安在?
余应之曰:
诗之可学而能者,尽天下之人皆能读古人之诗而能诗;今天下之称诗者是也。而求诗之工而可传者,则不在是。何则?大凡天姿人力,次叙先后,虽有生学困知之不同,而欲其诗之工而可传,则非就诗以求诗者也。我今与子以诗言诗,子固未能知也。不若借事物以譬之,而可晓然矣。
今有人焉,拥数万金而谋起一大宅,门堂楼庑,将无一不极轮奂之美,是宅也,必非凭空结撰,如海上之蜃,如三山之云气,以为楼台,将必有所托基焉;而其基必不于荒江穷壑负郭僻巷湫隘卑湿之地,将必于平直高敞,水可舟楫,陆可车马者,然后始基而经营之,大厦乃可次弟而成。我谓作诗者,亦必先有诗之基焉。诗之基,其人之胸襟是也,有胸襟,然后能载其性情智慧聪明才辨以出,随遇发生,随生即盛。
千古诗人推杜甫,其诗随所遇之人之境之事之物,无处不发其思君王、忧祸乱、悲时日、念友朋,吊古人、怀远道。凡欢愉幽愁离合今昔之感,一一触类而起,因遇得题,因题达情,因情敷句,皆因甫有其胸襟以为基,如星宿之海,万源从出,如钻燧之火,无处不发,如肥土沃壤,时雨一过,夭矫百物,随类而兴,生意各别,而无不具足。即如甫集中《乐游园》七古一篇,时甫年才三十余,当开、宝盛时,使今人为此,必铺陈飏颂,藻丽雕缋,无所不极,身在少年场中,功名事业,来日未苦短也,何有乎身世之感?乃甫此诗,前半即景事无多排场,忽转年年人醉一段,悲白发,荷皇天,而终之以独立苍茫,此其胸襟之所寄托何如也!
余又尝谓晋王羲之独以法书立极,非文辞作手也。兰亭之集,时贵名流毕会,使时手为序,必极力铺写,谀美万端,决无一语稍涉荒凉者。而羲之此序,寥寥数语,托意于仰观俯察,宇宙万汇,系之感忆,而极于死生之痛,则羲之之胸襟,又何如也!
由是言之,有是胸襟以为基,而后可以为诗文。不然,虽日诵万言,吟千首,浮响肤辞,不从中出,如剪采之花,根蒂既无,生意自绝,何异乎凭虚而作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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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心如水水如愁,容易归帆趁疾流。 忽讶船窗送吴语,故山月已挂船头。 ...
…… 或问于余曰:诗可学而能乎? 曰:可。 曰:多读古人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