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石进士宗玉,为新郑令。适有远客张某经商于外,因病思归,不能骑步,凭禾车一辆,携资五千,两夫挽载以行。至新郑,两夫往市饮食,张守资独卧车中。有某甲过,睨之,见旁无人,夺资去。张不能御,力疾起,遥尾缀之,入一村中;又从之,入一门内。张不敢入,但自短垣窥觇之。甲释所负,回首见窥者,怒执为贼,缚见石公,因言情状。问张,备述其冤。公以无质实,叱去之。二人下,皆以官无皂白。公置若不闻。
颇忆甲久有逋赋,遣役严追之。逾日即以银三两投纳。石公问金所自来,甲云:“质衣鬻物。”皆指名以实之。石公遣役令视纳税人,有与甲同村者否。适甲邻人在,唤入问之:“汝既为某甲近邻,金所从来。尔当知之。”邻曰:“不知。”公曰:“邻家不知,其来暧昧。”甲惧,顾邻曰:“我质某物鬻某器,汝岂不知?”邻急曰:“然,固有之矣。”公怒曰:“尔必与甲同盗,非刑询不可!”命取梏械。邻人惧曰:“吾以邻故,不敢招怨;今刑及己身,何讳乎,彼实劫张某钱所市也。”遂释之。时张以丧资未归,乃责甲押偿之。此亦见石之能实心为政也。
异史氏曰:“石公为诸生时,恂恂雅饬,意其人翰苑则优,簿书则诎。乃一行作吏,神君之名,噪于河朔。谁谓文章无经济哉!故志之以风有位者。”
长山石进士宗玉,为新郑令。
长山县石宗玉,是个进士出身,在新郑县当县令。
适有远客张某经商于外,因病思归,不能骑步,凭禾车一辆,携资五千,两夫挽载以行。
有一个远客张某人,在外经商,因生了病,既不能步行,又不能骑马,便雇了一辆人力车回家,身上带着做买卖赚的五千贯钱,由两个车夫载着他在路上走。
至新郑,两夫往市饮食,张守资独卧车中。
到了新郑县城,两个车夫把车子放在路边,去买东西吃,张某自己一人守着钱躺在车上。
有某甲过,睨之,见旁无人,夺资去。
有个某甲从这车旁经过,偷眼一看,见车上没有别人,就去抢张的钱。
张不能御,力疾起,遥尾缀之,入一村中;
张某有病不能抵挡,被某甲把钱抢了去,张某不顾有病,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远远跟在某甲身后,走了不多时,见某甲进了一个村子。
又从之,入一门内。
他仍紧跟不放,也进了村子,随后又见某甲进了一家门里。
张不敢入,但自短垣窥觇之。
张某不敢进人家的宅子,便从短墙上向里张望。
甲释所负,回首见窥者,怒执为贼,缚见石公,因言情状。
恰好某甲放下钱回头一看,也看见了张某,就跑出来抓住张某喊抓贼,并将张某绑起来送到县署去见石县令,恶人先告状,诬告张某做贼。
问张,备述其冤。
石公问张某,他详细说明了经过,喊冤叫屈。
公以无质实,叱去之。
石公因没有什么证据,就责令他们先回去。
二人下,皆以官无皂白。
张某与某甲下了大堂,都说县官没有青红皂白。
公置若不闻。
石公只当没听见。
颇忆甲久有逋赋,遣役严追之。
下堂后,石公回忆起某甲很早就欠赋税,就派人去某甲处追交。
逾日即以银三两投纳。
结果,第二天,某甲就拿了三两银子来纳税。
石公问金所自来,甲云:“
石公问他银子是哪里来的,某甲说:“
质衣鬻物。”
卖了衣物换来的。”
皆指名以实之。
并且说得有名有姓。
石公遣役令视纳税人,有与甲同村者否。
石公命人去问纳税人中有没有与某甲一个村的。
适甲邻人在,唤入问之:“
正好某甲的邻居也来了,石公就传来问他说:“
汝既为某甲近邻,金所从来。
你是某甲的邻居,他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尔当知之。”
你当然知道。”
邻曰:“
邻人说:“
不知。”
不知到。”
公曰:“
石公又对某甲说:“
邻家不知,其来暧昧。”
邻居都不知道你的钱是哪里来的,一定来路不明。”
甲惧,顾邻曰:“
某甲一听便害怕,使眼色给邻居说:“
我质某物鬻某器,汝岂不知?”
我卖了某东西某家具,你岂不知道?”
邻急曰:“
邻人急忙说:“
然,固有之矣。”
对,对,是有这个事。”
公怒曰:“
石公生气地说:“
尔必与甲同盗,非刑询不可!”
你必定与某甲一同偷过,不动大刑你不会说实话。”
命取梏械。
邻人一听要动大刑。
邻人惧曰:“
就赶忙说:“
吾以邻故,不敢招怨;
因为我们是邻居,没有敢说实话。
今刑及己身,何讳乎,彼实劫张某钱所市也。”
现在大刑眼看就到了我身上了,还隐瞒什么,他实在是抢的张某的钱。”
遂释之。
石公问出了真情,便放了邻人。
时张以丧资未归,乃责甲押偿之。
这时,张某因丢了钱,还在城里未走,石公就命某甲把钱还给张某。
此亦见石之能实心为政也。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石公为官是真心为民办事。
异史氏曰:“
异史氏说:“
石公为诸生时,恂恂雅饬,意其人翰苑则优,簿书则诎。
石知县还是秀才的时候,谦恭和蔼,文雅严谨,预料此人任职翰林院会很优秀,如果在官署里处理政务,就可能不大行。
乃一行作吏,神君之名,噪于河朔。
谁料他一旦作了官,青天的美称,便响遍了黄河以北。
谁谓文章无经济哉!
谁说文人没有经世济民的才干呢!
故志之以风有位者。”
因而我记下了这件事,用以告诫那些在位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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