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甿终岁不入城,入城怕逢县令行。
行逢县令犹自可,莫见当衙据案坐。
但闻坐处已惊魂,何事喧轰来向村。
锒铛杻械从青盖,狼顾狐嗥怖杀人。
鞭笞榜掠惨不止,老幼家家血相视。
官私计尽生路无,不如却就城中死。
一呼万应齐挥拳,胥隶奔散如飞烟。
可怜县令窜何处?眼望高城不敢前。
城中大官临广堂,颇知县令出赈荒。
门外甿声忽鼎沸,急传温语无张皇。
城中酒浓馎饦好,人人给钱买醉饱。
醉饱争趋县令衙,撤扉毁阁如风扫。
县令深宵匍匐归,奴颜囚首销凶威。
诘朝甿去城中定,大官咨嗟顾县令。
题记:
康熙六十年(1721年),苏州农民走投无路,被迫拥入城内,捣毁知县衙门,时年六十的诗人遂创作此诗叙写此事。
村甿终岁不入城,入城怕逢县令行。
村民一年之中不入城,入城怕遇见县令出行。
行逢县令犹自可,莫见当衙据案坐。
遇见县令还算可以,就怕见县令当堂逞威风。
但闻坐处已惊魂,何事喧轰来向村。
只闻县令当堂就失了魂,更怕哄闹闯进村找事。
锒铛杻械从青盖,狼顾狐嗥怖杀人。
各种刑具和仪仗,如狼似虎吓死人。
鞭笞榜掠惨不止,老幼家家血相视。
各种刑罚用不尽,家家老幼血满身。
官私计尽生路无,不如却就城中死。
上下疏通无生路,不如闯入城中冒死拼。
一呼万应齐挥拳,胥隶奔散如飞烟。
一呼万应人人挥起拳,官吏们逃跑一溜烟。
可怜县令窜何处?
不知道县令逃何处。
眼望高城不敢前。
眼望着高城不敢再向前。
城中大官临广堂,颇知县令出赈荒。
城中的大官到大堂,谎称县令外出去赈荒。
门外甿声忽鼎沸,急传温语无张皇。
大堂外一片喊声急,传出大官的好话叫莫慌张。
城中酒浓馎饦好,人人给钱买醉饱。
说是城中的酒饭好,人人给钱都能吃饱。
醉饱争趋县令衙,撤扉毁阁如风扫。
酒足饭饱再去闯县衙,县衙被毁有如狂风扫。
县令深宵匍匐归,奴颜囚首销凶威。
县令深夜里爬回衙中,像一个囚犯没了威风。
诘朝甿去城中定,大官咨嗟顾县令。
明晨村民已去城中安定,大官面对着知县叹声声。
甿(méng):乡下农民,一作“氓”。
终岁:整年。
怕逢县令行:怕遇到县令出巡。
犹自可:还算过得去。
当衙:在衙门里坐堂时。据:手按在把手上。
但闻:仅仅是听说。
喧轰:喧闹。
锒铛杻械:拴囚犯的铁锁和木枷等刑具。青盖:青罗伞盖,县令出行时的仪仗。
狼顾狐嗥:像狼一样凶狠的衙役们借助官威骚扰百姓。怖杀人:吓死人。
鞭笞(chī)榜掠:四种刑罚,形容乡民受尽了各种刑罚。
血相视:互相看时,满身都流着鲜血。
官私计尽:官方上告,私下托人,种种方面都用尽了力。生路无:没有一点生存的希望。
城中死:到城里去拼一死。
胥隶:县衙里办事的小官和衙役,即“胥吏”。
可怜县令:最狼狈的是县令。窜何处:逃到哪里去。
高城:高大的城墙。
城中大官:指府一级的高官。临广堂:坐在宽敞的大堂之上。
颇知:心里本来就知道。出赈荒:县令出巡时的借口,实乃外出敛财。
鼎沸:好像鼎中水沸了一样。
急传:立刻传话。温语:温和的语调。张皇:慌张。
餺饦(bó tuō):馄饨。
给钱:供给饭钱。买醉饱:换来一顿酒足饭饱。
争趋:争先恐后地奔向县衙。
撤扉毁阁:打开县衙的大门,毁坏了官阁。扉,外门。
深宵:半夜。匍匐归:爬着回来。
奴颜囚首:像奴隶和囚徒一样。销:没有了。
诘朝(jié zhāo):第二天早晨。甿去:乡民离开。
咨嗟:叹息声。顾:面对县令无可奈何。
村甿终岁不入城,入城怕逢县令行。 行逢县令犹自可,莫见当衙据案坐。 但闻坐处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