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桓云:“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刘曰:“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帝问曰:“夏侯湛作羊秉叙绝可想。是卿何物?有后不?”权潸然对曰:“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帝嗟慨久之。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卿更长进。”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刘尹云:“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床帷新丽,饮食丰甘。许曰:“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刘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二人并有愧色。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临成,以示韩康伯。康伯都无言,王曰:“何故不言?”韩曰:“无可无不可。”
刘尹云:“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
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闲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支公好鹤,住剡东𡵙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谢曰:“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
晋武帝每饷山涛山少。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谢胡儿语庾道季:“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庾曰:“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康伯来,济河焚舟。”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殷扬州知其家贫,问:“君能屈志百里不?”李答曰:“北门之叹,久已上闻。穷猿奔林,岂暇择木!”遂授剡县。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因问:“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何以为政?”谢粗道其意。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谢遂起坐。高去后,谢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谢因此得终坐。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斋前种一株松,何自手壅治之。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孙曰:“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桓即赏以二婢。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故不如铜雀台上妓。”
林公见东阳长山曰:“何其坦迤!”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坏。”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范甯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因时脩制,荀乐之风。”王曰:“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答曰:“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否剥成象,岂足多讥?”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谢为太傅长史,被弹;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闲之。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王甯异谋,云是卿为其计。”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乐彦辅有言:‘岂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谓王东亭曰:“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桓后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
桓玄问羊孚:“何以共重吴声?”羊曰:“当以其妖而浮。”
谢混问羊孚:“何以器举瑚琏?”羊曰:“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进曰:“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时人善之。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有人答曰:“无省。”当时殊忤旨。问:“何以知无?”答曰:“潘岳秋兴赋叙曰:‘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玄咨嗟称善。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谢答曰:“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
支道林常养数匹马。
支道林和尚经常养着几匹马。
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
有人说,“和尚养马并不风雅,”支道林说:“
贫道重其神骏。”
我是看重马的神采姿态。”
刘尹与桓宣武共听讲礼记。
丹阳尹刘恢和桓温一起听讲《礼记》。
桓云:“
桓温说:“
时有入心处,便觉咫尺玄门。”
有时有所领悟,便觉得离高深境界不远了。”
刘曰:“
刘惔却说:“
此未关至极,自是金华殿之语。”
这还没有涉及最精妙的境界,还只是金华殿上的老生常谈。”
羊秉为抚军参军,少亡,有令誉。
羊秉任抚军将军的参军,年纪很轻就死了,他很有名望。
夏侯孝若为之叙,极相赞悼。
夏侯湛给他写了叙文,极力赞颂并哀悼他。
羊权为黄门侍郎,侍简文坐。
羊权任黄门侍郎时,一次,陪侍简文帝。
帝问曰:“
简文帝问他:“
夏侯湛作羊秉叙绝可想。
夏侯湛写的《羊秉叙》,很令人怀念羊秉。
是卿何物?
不知他是你的什么人?
有后不?”
有后代没有?”
权潸然对曰:“
羊权流着泪回答说:“
亡伯令问夙彰,而无有继嗣。
亡伯声誉一向很好,可是没有后代;
虽名播天听,然胤绝圣世。”
虽然陛下也听到了他的名声,可惜他却没有后嗣来领受圣世的隆恩。”
帝嗟慨久之。
简文帝听了,感叹了很久。
王长史与刘真长别后相见,王谓刘曰:“
司徒左长史王濛和刘真长两人别后重逢,王濛对刘真长说:“
卿更长进。”
你更有长进了。”
答曰:“
刘真长答道:“
此若天之自高耳。”
这就好像天那样,本来就是高的呀!”
刘尹云:“
刘真长说:“
人想王荆产佳,此想长松下当有清风耳。”
人们想象王荆产人才出众,其实这等于想象高大的松树下定会有清风罢了。”
王仲祖闻蛮语不解,茫然曰:“
王仲祖听见外族人说话,一点也不懂,他丧气他说:“
若使介葛卢来朝,故当不昧此语。”
如果介葛卢来朝见,想必懂得这种话。”
刘真长为丹阳尹,许玄度出都就刘宿。
刘真长任丹阳尹的时候,许玄度到京都去,便到他那里住宿。
床帷新丽,饮食丰甘。
他设置的床帐簇新华丽,饮食丰盛味美。
许曰:“
许玄度说:“
若保全此处,殊胜东山。”
如果保全住这个地方,比隐居东山强多了。”
刘曰:“
刘真长说:“
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
你如果能肯定祸福由人来决定,我怎么会不保全这里呢!”
王逸少在坐曰:“
当时工逸少也在座,就说:“
令巢许遇稷契,当无此言。”
如果巢父,许由遇见稷和契,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二人并有愧色。
刘许两人听了,都面有愧色。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
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起登上冶城。
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
谢安悠闲地凝神遐想,有超尘脱俗的志趣。
王谓谢曰:“
王羲之就对他说:“
夏禹勤王,手足胼胝;
夏禹操劳国事,手脚都长了趼子;
文王旰食,日不暇给。
周文王忙到天黑才吃上饭,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
现在国家战乱四起,人人都应当自觉地为国效劳。
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
而空谈荒废政务,浮辞妨害国事,恐怕不是当前所应该做的吧。”
谢答曰:“
谢安回答说:“
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秦国任用商鞅,可是秦朝只传两代就灭亡了,这难道也是清谈所造成的灾祸吗?”
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
太傅谢安在一个寒冷的下雪天把家里人聚在一起,和儿女们讲解谈论文章。
俄而雪骤,公欣然曰:“
一会儿,雪下得又大又急,谢安兴致勃勃地问道:“
白雪纷纷何所似?”
白雪纷纷何所似?”
兄子胡儿曰:“
侄子胡儿说:“
撒盐空中差可拟。”
撒盐空中差可拟。”
兄女曰:“
侄女说:“
未若柳絮因风起。”
未若柳絮因风起。”
公大笑乐。
谢安大笑,非常高兴。
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这位侄女就是谢安的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王中郎令伏玄度习凿齿论青楚人物。
北中郎将王坦之叫伏玄度习凿齿两人评论青州荆州两地历代人物。
临成,以示韩康伯。
等到评论完了,王坦之拿来给韩康伯看。
康伯都无言,王曰:“
韩康伯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间他:“
何故不言?”
为什么不说话?”
韩曰:“
韩康伯说:“
无可无不可。”
他们的评论无所谓对,也无所谓不对。”
刘尹云:“
丹阳尹刘真长说:“
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每逢风清月明,就不免思念玄度。”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云:“
北中郎将荀羡在京口任职时,登上北固山远望东海说:“
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
虽然不曾望见三座仙山,已经让人有超尘出世的意想。
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
如果像秦始皇和汉武帝那样,一定会提起衣裳下海去的。”
谢公云:“
谢安说:“
贤圣去人,其闲亦迩。”
圣人贤人和普通人之间的距离也是很近的。”
子侄未之许。
他的子侄不同意这种看法。
公叹曰:“
谢安叹息说:“
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汉。”
如果郗超听见这话,一定不至于不相信。”
支公好鹤,住剡东𡵙山。
支道林喜欢养鹤,住在刻县东面的岇山上。
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
有人送给他一对小鹤,不久,小鹤翅膀长成,将要飞了,支道林心里舍不得它们。
支意惜之,乃铩其翮。
就剪短了它们的翅膀。
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
鹤高举翅膀却不能飞了,便回头看看翅膀,低垂着头,看去好像有懊丧的意思。
林曰:“
支道林说:“
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
既然有直冲云霄的资质,又怎么肯给人做就近观赏的玩物呢!”
养令翮成,置使飞去。
于是喂养到翅膀再长起来,就放了它们,让它们飞走了。
谢中郎经曲阿后湖,问左右:“
西中郎将谢万路过曲阿后湖时,问随从的人:“
此是何水?”
这是什么湖?”
答曰:“
随从的人回答说:“
曲阿湖。”
曲阿湖。”
谢曰:“
谢万就说:“
故当渊注渟著,纳而不流。”
那自然要聚积储存,只注入而不流出。”
晋武帝每饷山涛山少。
晋武帝每次赏赐东西给山涛,总是很少。
谢太傅以问子弟,车骑答曰:“
太傅谢安就这件事问子侄们是什么意思,谢玄回答说:“
当由欲者不多,而使与者忘少。”
这应是由于受赐的人要求不多,才使得赏赐的人不觉得少。”
谢胡儿语庾道季:“
谢胡儿告诉庾道季说:“
诸人莫当就卿谈,可坚城垒。”
大家也许会到你这里来清谈,你应该加固城池堡垒,小心防备。”
庾曰:“
庾道季说:“
若文度来,我以偏师待之;
要是王文度来,我用部分兵力就能对付他;
康伯来,济河焚舟。”
如果韩康伯来,我就决心跟他挨个你死我活。”
李弘度常叹不被遇。
李弘度经常慨叹得不到赏识提拔的机会。
殷扬州知其家贫,问:“
扬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贫困,就问他:“
君能屈志百里不?”
您能不能屈就,到一个小地方去?”
李答曰:“
李弘度回答说:“
北门之叹,久已上闻。
像《北门》篇那样的慨叹,早就让您听到了;
穷猿奔林,岂暇择木!”
我现在像无路可走的猿猴奔窜山林,哪里还顾得上去挑选该逃上哪棵树呢!”
遂授剡县。
殷浩于是就委任他做剡县县令。
王司州至吴兴印渚中看。
王胡之到吴兴郡的印诸去观赏景致。
叹曰:“
赞叹他说:“
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
不只是能让人心情开朗清净,也觉得日月更加明朗。”
谢万作豫州都督,新拜,当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谢疲顿。
谢万出任豫州都督,刚接到任命,要西行到任所去,亲友连日给他送行,谢万疲惫得支持不住。
于是高侍中往,径就谢坐,因问:“
这时,侍中高崧去见他,径直往谢万身旁坐下,便问他:“
卿今仗节方州,当疆理西蕃,何以为政?”
你现在受命主管一州,就要去治理西部地区,打算怎样处理政事呢?”
谢粗道其意。
谢万大略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高便为谢道形势,作数百语。
高崧就给他叙说当地地理人事情况,长篇大论。
谢遂起坐。
谢万终于起身坐着。
高去后,谢追曰:“
高崧走后,谢万回想起来说:“
阿酃故粗有才具。”
阿酃确实是有点才能。”
谢因此得终坐。
谢万也因此能始终奉陪不倦。
袁彦伯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
袁彦伯出任安南将军谢奉的司马,京都的友人给他送行一直送到濑乡。
将别,既自凄惘,叹曰:“
快到分手的时候,他已经不胜伤感愁闷,慨叹说:“
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
江山辽阔,显然有万里的气势。”
孙绰赋遂初,筑室畎川,自言见止足之分。
孙绰创作《遂初赋》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在畎川建一所房子住,自己说已经明白了安分守己是自己的本分。
斋前种一株松,何自手壅治之。
房前种着一棵松树,他经常亲手培土灌溉。
高世远时亦邻居,语孙曰:“
高世远这时正跟他做邻居,对他说:“
松树子非不楚楚可怜,但永无栋梁用耳!”
小松树不是不茂盛可爱,只是永远不能用做栋梁呀!”
孙曰:“
孙绰说:“
枫柳虽合抱,亦何所施?”
枫树柳树虽然长得合抱那么粗,又能派什么用场呢?”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会宾僚出江津望之,云:“
征西大将军桓温修筑江陵城,非常壮丽,完工后,会集宾客僚属出汉江渡口来远远观赏城景,他说:“
若能目此城者有赏。”
准如果能恰当品评这座城,有奖赏。”
顾长康时为客,在坐,目曰:“
顾长康当时是客人,正在座上,就评论道:“
遥望层城,丹楼如霞。”
遥望层城,丹楼如霞。”
桓即赏以二婢。
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王子敬语王孝伯曰:“
王子敬对王孝伯说:“
羊叔子自复佳耳,然亦何与人事?”
羊叔子这个人自然是不错的呀,可是又何尝有助于世事!
故不如铜雀台上妓。”
所以比不上铜雀台上的歌姬舞女。”
林公见东阳长山曰:“
支道林和尚看见东阳郡的长山时说:“
何其坦迤!”
怎么这么平缓又弯弯曲曲啊!”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
顾长康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边山川的秀丽情状,顾长康形容说:“
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那里千峰竞相比高,万壑争先奔流,茂密的草木笼罩其上,有如彩云涌动,霞光灿烂。”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至暝不临。
晋简文帝逝世,孝文帝当时才十几岁就登上帝位,服丧期间,一次也没有见他去哀哭。
左右启“依常应临”。
侍从向他启奏说,“按惯例您应该去哭丧表示哀悼。”
帝曰:“
孝武帝说:“
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悲痛到来时,自然就会哭,有什么惯例不惯例的!”
孝武将讲孝经,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
孝武帝将要研讨《孝经》,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研讨讲习。
车武子难苦问谢,谓袁羊曰:“
车武子提出一些疑难急迫的问题来问谢安兄弟,并且对袁羊说:“
不问则德音有遗,多问则重劳二谢。”
不问,就怕漏掉精湛的言论,问得多了,又怕使二谢辛劳。”
袁曰:“
袁羊说:“
必无此嫌。”
一定不会引起这种烦恼的。”
车曰:“
车武子说:
何以知尔?””
怎么知道会是这样呢?”
袁曰:“
袁羊说:“
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
何曾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连续照影而疲劳,清澈的流水会害怕微风?”
王子敬云:“
王子敬说:“
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从山阴道上走过时,一路上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使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若秋冬之际,尤难为坏。”
如果是秋冬之交,更是让人难以忘怀。”
谢太傅问诸子侄:“
太傅谢安问众子侄:“
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
子侄们又何尝需要过问政事,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子弟?”
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
大家都不说话,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
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
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他从京都回东山时,经过吴中。
已而会雪下,未甚寒。
随即遇到下雪,还不是很冷。
诸道人问在道所经。
回来后,和尚们问他途中见闻。
壹公曰:“
道壹说:“
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
风霜固然不用说了,它却先凝聚起一片暗淡;
郊邑正自飘瞥,林岫便已皓然。”
郊野村落还只是雪花飞掠,树林和山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在西部地区称王。
既为苻坚所禽,用为侍中。
被苻坚俘虏以后,任用为侍中。
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
后来随苻坚攻晋,在寿阳县大败,便归顺晋朝,来到京都,得到晋孝武帝的器重。
每入言论,无不竟日。
每次入朝谈论,没有不谈一整天的。
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
很有一些妒忌他的人当众问他:“
北方何物可贵?”
北方什么东西可贵?”
张曰:“
张天锡回答说:“
桑椹甘香,鸱鸮革响。
桑葚香甜,鸱鸮振翅作响;
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醇厚的乳酪怡情养性,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作诗云:“
顾长康去拜谒桓温的陵墓,并且作诗说:“
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
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
人问之曰:“
有人问他说:“
卿凭重桓乃尔,哭之状其可见乎?”
你过去倚重桓温才会这样说,你痛哭桓温的情状大概可以描述描述吧?”
顾曰:“
顾长康说:“
鼻如广莫长风,眼如悬河决溜。”
鼻息像旷野生风,眼泪像瀑布倾泻。”
或曰:“
又一说是:“
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哭声像疾雷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大海。”
毛伯成既负其才气,常称:“
毛伯成既然自负有才气,就常常声称:“
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宁可做被摧残的香兰,被打碎的美玉,也不做开花的艾蒿。”
范甯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
范宁作豫章太守的时候,到四月八日用文书向庙里请佛像。
众僧疑,或欲作答。
众和尚猜测是否须要给一个答复。
有小沙弥在坐末曰:“
这时有个坐在未座上的小和尚说:“
世尊默然,则为许可。”
世尊不说话,就是准许了。”
众从其义。
大家都赞同他的意见。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
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书房闲坐,这时天空明朗,月光皎洁,一点云彩也没有。
太傅叹以为佳。
太傅赞叹不已,认为美极了。
谢景重在坐,答曰:“
当时谢景重也在座,回答说:“
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
私意以为倒不如有点微云点缀。”
太傅因戏谢曰:“
太傅便打趣谢景重说:“
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硬要老天也不干净吗?”
王中郎甚爱张天锡,问之曰:“
北中郎将王但之很喜爱张天锡,问他:“
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
你看过江来的这些人治理江南的途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
后起之秀,和中原人士相比又怎么样?”
张曰:“
张天锡说:“
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
说到研讨深奥的玄学,自王弼何晏以来是最好的了;
因时脩制,荀乐之风。”
说到根据时势修订规章制度,那就有荀 荀勖和乐广的作风。”
王曰:“
王坦之说:“
卿知见有余,何故为苻坚所制?”
你很有远见卓识,为什么会被苻坚挟制呢?”
答曰:“
张天锡回答说:“
阳消阴息,故天步屯蹇;
阳衰阴盛,所以国运艰难;
否剥成象,岂足多讥?”
时运不好,难道这也值得大加讥笑吗?”
谢景重女适王孝伯儿,二门公甚相爱美。
谢景重的女儿嫁给王孝伯的儿子,两位亲家翁互相都很赞赏敬重。
谢为太傅长史,被弹;
谢景重任太傅司马道子的长史,被人家检举了。
王即取作长史,带晋陵郡。
孝王教伯就把谢请去做他的长史,并兼管晋陵郡。
太傅已构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谢,还取作咨议。
太傅跟孝伯早有嫌隙,不想让他拉走谢景重,又安排谢做咨议;
外示絷维,而实以乖闲之。
表面上显示自己要罗致人才,实际上是用这种做法来离间他们两人。
及孝伯败后,太傅绕东府城行散,僚属悉在南门要望候拜,时谓谢曰:“
等到王孝伯起兵失败以后,有一次,太傅绕着住宅的围墙行散,一班僚属都在南门迎候参拜,当时大傅对谢景重说:“
王甯异谋,云是卿为其计。”
王宁谋反,听说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谢曾无惧色,敛笏对曰:“
谢景重听后毫无惧色,从容地收拢饬回答说:“
乐彦辅有言:“
乐彦辅有句话:“
岂以五男易一女?
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
”太傅善其对,因举酒劝之曰:“’
”太傅认为他回答得好,便举起杯来劝他酒,并且说:“
故自佳!
这当然很好!
故自佳!”
这当然很好!”
桓玄义兴还后,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
桓玄从义兴郡回到京部后,去谒见司马太傅,这时太傅已经喝醉了,在座的还有很多客人,太傅就问大家说:“
桓温来欲作贼,如何?”
桓温从来都想造反,怎么回事?”
桓玄伏不得起。
桓玄拜伏在地不敢起来。
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
谢景重当时任长史,拿起手板来回答说:
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
已故的宣武公废黜昏庸的人,扶助圣明君主登上帝位,功勋超过伊尹霍光。
纷纭之议,裁之圣鉴。”
至于那些乱纷纷的议论,只有靠太傅英明的鉴识来裁决了。”
太傅曰:“
太傅说:“
我知!
我知道!
我知!”
我知道!”
即举酒云:“
随即举起酒杯说:“
桓义兴,劝卿酒。”
桓义兴,敬你一杯!”
桓出谢过。
桓玄离开座位向太傅谢罪。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
桓温移镇南州,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平直。
人谓王东亭曰:“
有人对东亭侯王珣说:“
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
丞相当初筹划修筑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图样可以仿效,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
东亭曰:“
王珣说:“
此丞相乃所以为巧。
这正是丞相规划得巧妙的地方。
江左地促,不如中国;
江南地方狭窄,比不上中原。
若使阡陌条畅,则一览而尽。
如果街道畅通无阻,就会一眼看到底;
故纡余委曲,若不可测。”
特意拐弯抹角,就给人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
桓玄诣殷荆州,殷在妾房昼眠,左右辞不之通。
桓玄去拜访荆州刺史殷仲堪,殷正在侍妾的房里睡午觉,手下的人谢绝给他通报。
桓后言及此事,殷云:“
桓玄后来谈起这事,殷仲堪说:“
初不眠,纵有此,岂不以‘贤贤易色’也。”
我从来不睡午觉,如果有这样的事,岂不是把重贤之心变成重色了吗!”
桓玄问羊孚:“
桓玄问羊孚:“
何以共重吴声?”
为什么都爱听吴地歌曲?”
羊曰:“
羊孚说:“
当以其妖而浮。”
自然是因为它又婉转动听又轻柔。”
谢混问羊孚:“
谢混问羊孚:“
何以器举瑚琏?”
为什么说到器皿就要举出瑚琏?”
羊曰:“
羊孚说:“
故当以为接神之器。”
自然是因为它是迎神的器物。”
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
桓玄篡位以后,他的坐塌稍微陷下去一点,大臣们大惊失色。
侍中殷仲文进曰:“
侍中殷仲文上前说:“
当由圣德渊重,厚地所以不能载。”
这是由于皇上德行深厚,以致于厚重的大地也承受不起。”
时人善之。
当时的人都称赞他这句话说得很得体。
桓玄既篡位,将改置直馆,问左右:“
桓玄篡位以后,想要另行设立值班官署,就问手下的人:“
虎贲中郎省,应在何处?”
虎贲中郎省应该设在什么地方呢?”
有人答曰:“
有人回答说:“
无省。”
没有虎贲中郎省。”
当时殊忤旨。
这个回答在当时特别违逆圣旨。
问:“
桓玄问:“
何以知无?”
你是怎么知道没有?”
答曰:“
那个人回答说:“
潘岳秋兴赋叙曰:“
潘岳在《秋兴赋叙》里说过:“
余兼虎贲中郎将,寓直散骑之省。
我兼任虎贲中郎将,寄宿在散骑省值班。’
玄咨嗟称善。’
”桓玄赞赏他,认为他说得好。
谢灵运好戴曲柄笠,孔隐士谓曰:“
谢灵运喜欢戴曲柄斗笠,隐士孔淳之对他说:“
卿欲希心高远,何不能遗曲盖之貌?”
你醉心于高超旷远的境界,为什么不能丢弃曲盖的形状?”
谢答曰:“
谢灵运回答说:“
将不畏影者,未能忘怀。”
恐怕是怕影子的人还不能忘记影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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