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主不上闻焉,无足言矣。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毋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趋舍矣乎?非通论也。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容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美;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帝之励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为仰之。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谓愚。《诗》云:“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今曰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岂以圣人而绝无过举哉?古昔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一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内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偏也。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诸臣顾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败、脏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挠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已拒谏。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记》曰:“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今日之谓也。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一二事形迹说,既为诸臣解之矣。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畴。《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泄此万古不传之秘。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藉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事也。宋真宗获天书于乾祐山,孙奭进曰:“天何言哉?岂有书也!”桃言采而得,药人工捣合以成者也。无因而至,桃药有足行耶?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夫人幼而学,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昔为贪窃,今为逆本。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为逆者也。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洁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责之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吾玄修土木之误,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翻然悔悟,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与皋、夔、伊、傅相后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藏段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而陛下何不为之?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之行。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使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绪,抚按科道纠率肃清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已无为之道也。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有真乐矣。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寿矣。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理之所无者也。理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于此不言,更复何言?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蜷绻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
户部云南司主事海瑞恭谨上奏:
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关于直言作为国家第一要事,用来端正君道、明确臣职、寻求万世治安的问题。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
国君,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
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
正因为他是天下臣民万物的主宰,责任也最为重大。
凡民生利瘼一有所不闻,将一有所不得知而行,其任为不称。
凡是有关百姓利益、生活疾苦,某一方面有所不闻,在施政中必然会因在该方面缺少了解而出现失误,这就是不称职。
是故养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尽言焉。
因此,使国君称职的办法,应该是多方面的,但更应把主要责任寄托在大臣身上,让他们畅所欲言。
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
大臣畅所欲言,那么国君才可能称职。
昔之务为容悦,谀顺曲从,致使实祸蔽塞,主不上闻焉,无足言矣。
过去,大臣们都千方百计地讨陛下欢心,奉承讨好,一意顺从,结果导致灾祸不断、言路阻塞,皇上听不到实情汇报,因为没有足够的奏报。
过为计者,则又曰:“
谋划太过的人却又说:“
君子危明主,忧治世。
君子以明主为危,以治世为忧。”
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
如果天下太平了,要把它当不太平来忧虑;
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
如果国君英明,要把他当不英明来担心。
毋乃使之反求眩瞀,失趋舍矣乎?
这岂不是要故意寻求眼花,失去进退的目标吗?
非通论也。
这不是精辟的见解。
臣受国恩厚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
我享受的国恩深厚,请让我坚持对陛下虽有冒犯但不隐瞒的言行。
美曰美,不一毫虚美;
好就说好,不妄加一丝假好。
过曰过,不一毫讳过。
过错就说过错,不避讳一丝过错。
不容悦,不过计,披肝胆为陛下言之。
不讨好您,也不刻意谋划太过,我要披胆沥胆为陛下陈述实情。
汉贾谊陈政事于文帝曰:“
汉代贾谊向文帝陈述政事时说:“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天下已安定已太平,我却认为还没有。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
说天下又安定又太平的人,不是愚笨就是奉承。”
夫文帝,汉贤君也,贾谊非苛责备也。
文帝虽是汉朝的贤君,但贾谊并非苛责求全。
文帝性仁类柔,慈恕恭俭,虽有近民之美;
文帝生性仁善,类似柔弱,对人宽宏大度,生活俭朴,有亲近臣民的美德;
优游退逊,尚多怠废之政。
但喜欢悠闲自得,遇事好退让,所以常耽搁、荒废政事。
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
不探究弊政产生的原因,一概用又安定又太平之言来粉饰,这是愚蠢。
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不探究其才能的不足,一概用得到安定太平的盛世来称颂,这是阿谀奉承。
陛下自视于汉文帝何如?
陛下您自觉比汉文帝怎样?
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可为尧、舜,可为禹、汤、文、武,下之如汉宣帝之励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无敌,宪宗之志平僭乱,宋仁宗之仁恕,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
陛下天资聪明果断,远见过人,可成为尧、舜那样的贤君,也可成为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明君,在他们之下像汉宣帝的励精图治,光武帝的豁达大度,唐太宗的英武无敌,唐宪宗的立志平定割据叛乱,宋仁宗的仁恕,都有可取的一面,陛下可以向他们学习,并做得更好。
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举其略:
在陛下即位的初期,清除积弊,国家焕然一新,我列举大略,如:
如箴敬一以养心,定冠履以辨分,除圣贤土木之像,夺宦官内外之权,元世祖毁不与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然以大有作为仰之。
劝戒人们敬顺专一来修养心性,确定衣冠服饰制度来辨别身份,去掉用土木做成的圣人像,剥夺宦官在朝中朝外的权力,元世祖曾毁掉孔庙,不予祭祀,现在又祭祀孔子,并把恩泽延及到他的子孙后裔,天下人高兴地切盼着您大有作为。
识者谓辅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也,非虚语也,高汉文帝远甚。
有识者认为只要辅政宰相人选恰当,太平盛世就指曰可待了,这并非不切实际的言论,陛下比汉文帝英明百倍。
然文帝能充其仁顺之性,节用爱人,吕祖谦称其不尽人之才力,情是也,一时天下虽未可尽以治安予之,而贯朽粟陈,民少康阜,三代后称贤君焉。
但汉文帝能充分发挥仁顺天性,节减用度,体恤民情,吕祖谦称颂他不耗尽民力,实际情况的确如此,当时天下虽然不能用太平安定来称颂,但太仓盈满,钱粮长期堆积如山,百姓生活稍有安乐和富足,在三代以下国君中,汉文帝可称做贤君。
陛下则锐情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
陛下您锐意进取之心却未能长久坚持,一些荒诞的想法引导您背离了初衷。
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遥兴可得,而一意玄修。
错误地运用您的才智,认为国家将来一定会兴旺,于是就一心一意去玄修。
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
陛下富有天下,不说这都是百姓的财富,却大兴土木。
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弛矣。
二十多年不上朝,纲纪已经废驰。
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
多次实行推广事例,官爵已过多过滥。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
两皇子不能与陛下相见,人们认为您轻视父子之情;
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
因猜疑和听信诽谤,杀戮凌辱朝臣,人们认为您轻视君臣关系;
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
在西苑玩乐而不返回宫中,人们认为您轻视夫妇之情。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
天下官吏贪污,将领怯弱,民不聊生,水旱灾害不断发生,盗贼猖獗。
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
在陛下登极初年,这些事情也存在,但没有这么严重。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
现在赋役连年增加,各地效仿。
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罄,十余年来极矣。
陛下耗尽钱财信崇佛教,更加变本加厉,室如悬磬,十余年来到了极点。
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
天下人于是就陛下改元的年号,推测说:“
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嘉靖,意思是说家家都净,没有钱财。”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
近来严嵩被罢官,严世蕃被处死刑,使人略感快意,一时被称为政治清明时期。
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帝远甚。
但严嵩罢相之后,情况不过像严嵩任相之前罢了,并非天下非常太平安定的治世,远远赶不上汉文帝时期。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内外臣工之所知也。
天下人对陛下不满已很久了,这是内外臣都了解的。
知之,不可谓愚。
了解这些就可说不愚笨。
《诗》云:“
《诗经》上说:“
衮职有阙,惟仲山甫补之。”
三公之职空缺,只能由仲山甫填补。”
今曰所赖以弼棐匡救,格非而归之正,诸臣责也。
今天要依赖群臣辅助拯救、纠正陛下的错误,让您回归正途,这是群臣的职责。
岂以圣人而绝无过举哉?
怎能认为圣人就绝没有过错呢?
古昔设官,亮采惠畴足矣,不必责之以谏。
古代设立官职,只需要有华丽的文采和对同僚的仁爱就足够了,不必用劝谏来要求他们。
保氏掌谏王恶,不必设也。
保氏负责劝谏君王的不良行为,但不一定设置。
木绳金砺,圣贤不必言之也。
对错误行为的规劝是应该的,但圣贤不一定说起。
乃修斋建醮,相率进香,天桃天药,相率表贺。
在醮修时,群臣相继进香,奉上天桃天药,又相继上表祝贺。
建兴宫室,工部极力经营;
兴修宫殿时,工部尽全力营筑;
取香觅宝,户部差求四出。
为获取香料、宝物,户部派人四处寻找。
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一正言焉。
陛下有荒谬的行为,群臣就荒谬地追随,没有一人替陛下阐明是非。
都俞吁咈之风,陈善闭邪之义,邈无闻矣,谀之甚也。
奖励良善,惩治不法的作风,扬善抑邪的道理,早已听不到了,因为已经阿谀成风。
然愧心馁气,退有后言,以从陛下;
这些人已经心愧气馁,习惯见风使舵地顺从着陛下。
昧没本心,以歌颂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违背良心地歌颂陛下,欺君之罪该怎样处置呢?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天下,就是陛下的家。
人未有不顾其家者。
人没有不顾念其家的。
内外臣工,其官守,其言责,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
内外大臣,其做官的操守,其谏言的职责,都是用来维护陛下的家并使之坚如磐石的。
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
一味地进行玄修,这是陛下内心受到迷惑;
过于苛断,是陛下情之偏也。
过于苛刻独断,这是陛下的感情出现偏差。
而谓陛下不顾其家,人情乎?
而说陛下不顾念自己的家,合乎人情吗?
诸臣顾身念重,得一官多以欺败、脏败、不事事败,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
群臣顾念自身的私心太重,得一官职又多因欺蒙、贪赃、懈怠政事而丢官,有许多不能适合陛下心意之处。
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
有的与此不同,皇上与大臣的心意偶不相同时,就说陛下是轻视大臣。
诸臣正心之学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详审,诚如胡寅挠乱政事之说,有不足以当陛下之心者。
群臣正心的学问低微,所说有的不免带有私心,有的失于详察,的确就像胡寅搅乱政事的言论,有许多不能适合陛下心意之处。
其不然者,君意臣言偶不相值也,遂谓陛下为是已拒谏。
有的与此不同,皇上意见与群臣言论偶不相同时,就说陛下是固执已见,拒不纳谏。
执陛下一二事不当之形迹,亿陛下千百事之尽然,陷陛下误终不复,诸臣欺君之罪大矣。
拿陛下一两件不妥当的行为做依据,推测陛下千百件事都如此,使陛下陷入有错不改的境地,群臣欺君之罪太大了。
《记》曰:“
《礼记》上说:“
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
在上的人疑虑,那么百姓就更困惑,臣民难以了解,那么国君就要经常劳累。”
今日之谓也。
说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况。
为身家心与惧心合,臣职不明,臣一二事形迹说,既为诸臣解之矣。
当群臣为身家考虑之心与恐惧之心相合,做臣的职责就不明确,我的一二事形迹说,已经替群臣解析过了。
求长生心与惑心合,有辞于臣,君道不正,臣请再为陛下开之。
当陛下寻求长生之心与困惑之心相合,群臣就有了说辞,为君之道就不端正,臣请求再为陛下开导。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
陛下的过错太多了,从大的方面说在修醮。
修醮所以求长生也。
修醮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
自古圣贤止说修身立命,止说顺受其正。
自古以来,圣贤只是说修身立命,只是说顺其自然地接受一切生老病死。
盖天地赋予于人而为性命者,此尽之矣。
因为天地赋予人以生命,这就足够了。
尧、舜、禹、汤、文、武之君,圣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终。
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等君王,是圣贤中的大圣贤,也没能长生不老。
下之,亦未见方外士自汉、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访其术者。
之后也没见到汉、唐、宋的世外高人长生活到现在,让陛下能访求其长生之术。
陶仲文,陛下以师呼之,仲文则既死矣。
对陶仲文,陛下以师相称,仲文却已经死去了。
仲文尚不能长生,而陛下独何求之?
仲文都不能长生,陛下还独自寻求什么长生?
至谓天赐仙桃药丸,怪妄尤甚。
至于说天赐仙桃、药丸,更是怪诞、荒谬。
昔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因则其文以画八卦;
从前伏羲氏统治天下,龙马从黄河跃出,于是模仿它身上的花纹画出了八卦。
禹治水时,神龟负文而列于背,因而第之以成九畴。
大禹治水时神龟在背上驮着错落有致的花纹,于是依次画成九畴。
《河图》《洛书》,实有此瑞物,泄此万古不传之秘。
《河图》《洛书》确实有这种吉祥之物,泄露了这万古不传的秘密。
天不爱道而显之圣人,藉圣人以开示天下,犹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历数成焉,非虚妄事也。
天不爱道就把它显示给圣人,由圣人来阐述展示给世人,就象曰月星辰分布在天空,历数依此制成一样,并非荒诞不切实际的事情。
宋真宗获天书于乾祐山,孙奭进曰:“
宋真宗在乾佑山获得天书,孙爽进言说:“
天何言哉?
天会说什么!
岂有书也!”
怎么会有书呢?”
桃言采而得,药人工捣合以成者也。
桃是要采摘才能得到的,药是经人工捣合才能制成的。
无因而至,桃药有足行耶?
无缘无故就得到了,难道桃和药有脚吗?
天赐之者,有手执而付之耶?
是上天赐予的,那么上天用手拿着交付的吗?
陛下玄修多年矣,一无所得。
陛下玄修多年了,什么也没得到。
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悬思妄念,区区桃药导之长生,理之所无,而玄修之无益可知矣。
到今天,身边奸佞小人迎合陛下的胡思乱想,用区区的桃、药就引导长生,真是毫无道理,玄修没有好处是可想而知的。
陛下又将谓悬刑赏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无不可治,而玄修无害矣乎?
陛下又会说用明示刑赏来督率群臣,使天下治理得法,玄修不也没害处吗?
夫人幼而学,无致君泽民异事之学;
人从小就学习,但不学以方术报效君王、惠泽百姓之类的内容;
壮而行,亦无致君泽民殊用之心。
成年后做事,也不会有为君为民而走歪道的想法。
《太甲》曰:“
《太甲》上说:“
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
有言语不顺你的心,一定要寻求它的道理。
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有言论逊色于你的志向,一定要寻求它不合理之处。”
言顺者之未必为道也。
顺耳的言语未必合理。
即近事观,严嵩有一不顺陛下者乎?
就近事来看,严嵩有一句不顺从陛下的话吗?
昔为贪窃,今为逆本。
原来是贪官、窃贼,现在是逆臣。
梁材守官守道,陛下以为逆者也。
梁材恪尽职守,遵循礼法,陛下却认为他是叛逆者。
历任有声,官户部者至今首称之。
他在各任上都有声誉,是户部官吏中,至今为止最被人称颂的。
虽近日严嵩抄没,百官有惕心焉,无用于积贿求迁,稍自洗涤。
到近曰严嵩被抄家没籍,百官才有了警惕之心,不再收受贿赂,寻求升迁,稍有检点、约束。
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严嵩未相之先而已。
然而严嵩罢相之后,就像严嵩未任相之前罢了。
诸臣为严嵩之顺,不为梁材之执。
群臣愿像严嵩一样顺从陛下,不愿像梁材那样固执已见。
今甚者贪求,未甚者挨日,见称于人者,亦廊庙山林,交战热中,鹘突依违,苟举故事。
现今,厉害的贪污受贿,不厉害的混曰子,被人称赞的,也只在朝廷上修身养性,洁身自好,循规蹈矩。
洁已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灵长终必赖之者,未见其人焉。
那种不仅能洁身自好,善于探究事情原委,而且勇担天下重任,使国家百姓有所寄托的人,还没见到。
得非有所牵掣其心,未能纯然精白使然乎?
莫非有什么事情牵制着他们的心,未能舍身妄我地投入才会这样吗?
陛下欲诸臣惟予行而莫逆也,而责之效忠,付之以翼为明听也,又欲其顺吾玄修土木之误,是股肱耳目不为腹心卫也,而自为视听持行之用。
陛下想要群臣只赞同自已的行为而不抵触,就要求他们效忠,把翅翼交给他们是为了加强视听,又想要他们须从自己玄修及大兴土木的荒谬行为,这是让他们只做股肱和耳目,不做腹心,只是成为陛下您自己视听、行动的工具。
有臣如仪、衍焉,可以成“得志与民由之”之业,无是理也。
如果有像张仪、公孙衍这样的大臣,可以重用他们完成强国富民的伟业,但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陛下诚知玄修无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不安不治由之,翻然悔悟,日视正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讲求天下利害,洗数十年君道之误,置其身于尧、舜、禹、汤、文、武之上;
陛下果真知道玄修没有好处,群臣的曲从,百姓的效仿,天下的不安定不太平都是因此而生,就应翻然悔悟,每天上朝,与宰辅、九卿、侍从、言官谈论寻求天下利弊,洗刷几十年来君道的失误,使自己成为一个比尧、舜、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更英明的国君;
使其臣亦得洗数十年阿君之耻,置其身与皋、夔、伊、傅相后先;
使群臣也能洗刷几十年来对皇上只知阿谀奉承的耻辱,成为与皋陶、夔、伊尹、傅说相媲美的贤臣。
明良喜起,都俞吁咈。
知善恶、勇劝谏,奖励良善,惩治不法。
内之宦官宫妾,外之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诸衙门带俸,举凡无事而官者亦多矣。
内朝的宦官宫女、外朝的光禄寺厨役、锦衣卫恩荫,在各衙门拿俸禄的,所有这些没有实际事务的官吏也太多了。
上之内仓内库,下之户、工部,光禄寺诸厂,藏段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诸物,多而积于无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
上起内仓内库,下到户部、工部、光禄寺各厂所藏缎绢、粮料、珠宝、器用,木材等物,堆积了很多而没有用,用在不该用之处的也很多,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陈明过。
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节省间而已。
群臣向陛下说了,陛下就应实行,这对陛下来说只是略略节省罢了。
京师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节省而国有余用,民有盖藏,不知其几也。
京城用银一两,百姓就要纳银百两,略略节省,国家财政就会有余,百姓就会有积储,好处不知道有多少。
而陛下何不为之?
而陛下为什么不做呢?
官有职掌,先年职守之正、职守之全而未之行。
每官都有其职掌,早些年职守正规、全面但没有很好实行。
今日职守之废、职守之苟且因循,不认真、不尽法而自以为是。
今天对职守或荒废、或因循苟且、或不遵法度,却自以为是。
敦本行以端士习,止上纳以清仕途,久任吏将以责成功,练选军士以免召募,驱缁黄游食使归四民,责府州县兼举富教,使成礼俗,复屯盐本色以裕边储,均田赋丁差以苏困敝,举天下官之侵渔将之怯懦、吏之为奸,刑之无少姑息焉。
敦促道德礼制来端正士风,禁止贡纳以确保仕途清明,官吏将领要有较长任期,从而要求他们有所成就,挑选训练军士,从而避免召募士兵,驱使僧道游民回归本业,责令府州县地方官府既发展生产,又推行教化,形成人知礼义的社会风气,恢复军屯、开中征收本色的制度来充实边仓储备,合理征收田赋、摊派丁差来使百姓摆脱困境,检举天下官吏的侵贪、将领的怯懦、小吏的奸诈行为,严厉惩罚,绝不姑息。
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远之业,诸臣必有为陛下言者。
推行济世的仁政,创立博大英明久远的伟业,群臣中一定有人向陛下谈论过。
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则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
群臣谈起,陛下就应付诸实践,这对陛下来说略略振作起来就行了。
一振作而百废具举,百弊铲绝,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复兴矣,而陛下何不为之?
略有振作就百废俱兴,百弊尽除,唐虞三代的治世,很明显地又出现了,而陛下为什么不振作呢?
节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劳于陛下也。
节省与振作,对陛下来说又不是很费力。
九卿总其纲,百职分其绪,抚按科道纠率肃清于其间,陛下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焉。
九卿全面负责,百官分司其事,巡抚、巡按及科道官员纠察内外,严肃纲纪,陛下手掌大权,稽查治国的关键部分要求群臣完成。
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天运于上,而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恭已无为之道也。
访求贤才费力,任用群臣安闲,就像天运在上,而四时六气各有各的先后次序,这就是谦逊无争顺其自然的道理。
天地万物为一体,固有之性也。
天地万物本为一体,这是固有之性。
民物熙洽,熏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有真乐矣。
百姓脱离困境,安定富庶,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实的快乐。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与天地参。
可以因此赞美天地对人类万物的化育,那么,可以向天地参悟。
道与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有真寿矣。
道与天相通,命运由自已掌握,那么陛下性情中就有了真实的长寿。
此理之所有,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
这一道理的内容,可以立刻体现出来,并真实有效。
若夫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理之所无者也。
至于服食长生不老之药,随意举出远期药效,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理所无而切切然散爵禄、竦精神,玄修求之,悬思凿想,系风捕影,终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毫无道理却急切地赏赐爵禄、费尽心神地玄修来找,苦思冥想,捕风捉影,到死也只是这样罢了,能求找得到吗?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
君道不正,臣职不明,这是国家最需面对的一件大事。
于此不言,更复何言?
对此不说,还另有什么可说的!
大臣持禄而外为谀,小臣畏罪而面为顺,陛下诚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
地位高的大臣为保官职就极力讨好陛下,地位低的小臣害怕获罪就一意顺从陛下,陛下的确有不了解就改变、推行的,我常常感到遗憾。
是以昧死竭忠,蜷绻为陛下言之。
因此,冒死恳切地向陛下陈述。
一反情易向之间,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于焉决焉。
就您在是否改变倾向与做法的抉择中,天下太平与否,百姓安定与否,在此刻决定了。
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希望陛下用心,那么宗社幸运、天下幸运。
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我不禁战栗恐惧到极点,因此写好奏本亲自带上,呈递给陛下。
(1)户部——掌管全国税收财政的机关,为明朝中央行政机构的六部之一。云南清吏司——明朝制度,户部按行政区域人分司,每司的名称,除政区外,都加上“清吏”二字。主事——各部职官中最低一级。但明朝主事的职权相当大,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章。
(2)这句是奏疏的事由。
(3)这是历代地主统治阶级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建立起来的一种封建传统观念。
(4)宜——适当。
(5)这句是说:对于民生措置失当,就是君主没有负起责任。
(6)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所以臣子就应当尽量为君主服务。
(7)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把臣子应尽的责任交付给他们,让他们尽量表现意见。臣工,有职务的臣子。
(8)君道斯称矣——君主的责任才算尽了。
(9)容悦——讨人欢喜。
(10)阿(ē)谀——献媚。
(11)这句是说:以前那种专图讨好,曲意逢迎,不让君主听到实际灾祸的人,现在用不着说他们了。
(12)过为计者——忧虑太多、危言耸听的人。
(13)危明主,忧治世——即使遇到贤明的君主,还以为他可危;即使处在政治清明的时代,还以为时局可忧。
(14)夫(符fú)——发语词。
(15)无乃——只怕。眩瞀(帽mào)——模糊混乱。
(16)这两句说:(这种说法)只怕使人反而弄得模糊混乱,不知道何去何从吗?这不是合理的说法啊!
(17)封建士大夫以担任官职、享受俸禄为受国恩。
(18)执——遵守。有犯无隐——语出《礼记·檀弓》。意思是宁可直言得罪而不应隐讳。
(19)不暇过计——也不计较得失。
(20)披沥肝胆——掏出真心,效忠。陛下——对皇帝的敬称。
(21)贾谊——西汉初年杰出的政论家,曾屡次上书汉文帝刘恒(公元前179—前157年在位),提出改革政治的具体措施,但由于遭到保守集团的反对,没有得到实施的机会,终于抑郁而死。
(22)引文见于贾谊《陈政事疏》,意思是说:那些说天下已安已治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逢迎。
(23)非苛责备也——并非对文帝要求过高啊。
(24)这句的意思说:汉文帝的品质作风是好的,他虽然有爱民的美德,为人也慈和俭朴,从容谦逊,而且有许多政事没有举办。
(25)这句是说:假使看不到还有免不了的弊病,一味认为已安已治,这就是愚昧无知。
(26)这句是说:假使看不到文帝的才能毕竟有限,一味用已安已治的话来歌颂他,这就是阿谀奉承。
(27)这句是说:你自己觉得比汉文帝怎样呢?
(28)睿(锐ruì)——圣明。绝人——超过一般的人。
(29)尧、舜——唐尧、虞舜。传说中的远古时代的帝王。
(30)禹、汤、文、武——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唐尧、虞舜和这些人,都是“正统”史家传称的我国古代史上的贤君。
(31)汉宣——汉宣帝刘询(公元前73—前49年在位)。厉精——努力认真。指汉宣帝时代注重法治。
(32)光武——东汉光武帝刘秀(公元25—57年在位)。大度——指光武帝对于功臣信任不疑。
(33)唐太宗李世民(公元627—649年在位)亲身参加各次战役,击败敌对势力集团,统一全中国。
(34)唐宪宗李纯(公元806—820年在位)决心巩固中央的权力,先后消平各地藩镇叛乱。
(35)《宋史》上奉承宋仁宗赵祯(公元1023—1063年在位),说他是个仁恕之君。
(36)举一节可取者,陛下优为之——像这些可取的优点,无论哪一项,你都容易办得到。
(37)焕然与天下更始——明白宣示,同全国老百姓一道革新政事。
(38)箴(真zhēn)敬一——明世宗作过一篇《敬一箴》。箴,规戒。
(39)定冠履——明世宗曾改定一些冠服制度。
(40)这是指明世宗下令废除孔子庙里的塑像,只用木柱。
(41)元世祖忽必烈本是历代帝王庙中所祭的帝王之一,明世宗将他取消。
(42)这是是说:孔子庙是兼祭孔子的父母。以上几件都是明世宗自鸣得意的事,其实都与民生无关,微不足道。
(43)忻忻——与“欣欣”同,高兴欢乐的样子。
(44)以大有作为仰之——希望他有一番大的作为。之,指明世宗。
(45)这句是说:有见识的人都认为:只要有好的臣子帮助,不需多久,天下就可太平,这话不错,比汉文帝要强得多。
(46)吕祖谦——宋朝金华人,进士出身,官国史院编修。著有《十七史详节》。
(47)贯朽——指国库里的钱堆得太久,连串钱的绳子都朽烂了,表示国库充裕。贯,串钱的绳子。
(48)民物康阜——百姓安乐,财物丰足。
(49)这句说:汉文帝的时代虽然不能说完全已安治,但是那时财物丰足,百姓安乐,大家公认他是夏、商、周三代以后的贤君。
(50)锐精——立志要有作为。
(51)妄念牵之而去矣——被杂乱的念头导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52)反刚明而错用之——反而把自己的刚强、英明用到错误的地方去了。
(53)玄修——修炼。
(54)四海——天下。
(55)侈兴土木——大修宫殿庙宇。
(56)视朝——临朝办事。
(57)弛(chí)——松懈、败坏。
(58)明代定有章程,向政府缴纳多少财物,就可以取得某种官职或荣典。援用这种章程越来越滥,名为推广事例。数行——屡次施行。
(59)二王不相见——明世宗听了方士段朝用的话,专门和方士在一起炼丹,不与自己的儿子们相见。
(60)薄于父子——缺少父子之情。
(61)西苑——现在北京的三海地方。
(62)靡时——无时不有。
(63)盗贼——对起义的农民的污称。滋炽——像火烧一样,越来越盛。
(64)登极——即位。
(65)这句是说:各级官吏看作榜样,更加剥削百姓。
(66)这里的“佛”是指道教。
(67)这一成语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六年》,意思是说家里空无一物。
(68)改元——改年号。臆——心里猜想。
(69)这是是说:“嘉”字偕音“家”,“靖”字偕音“净”。
(70)迩者——近来。
(71)严嵩——明世宗所信任的宰相,专权二十年,有人奏他是奸臣,世宗总是不听。后来渐渐失宠,才罢相。
(72)世蕃——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父子通同作恶,严嵩罢相,他也被处死刑。
(73)差快人意——勉强可以令人满意。
(74)清时——太平时代。
(75)这句是说:严嵩罢相以后的政事,不过和他作宰相以前差不多,也并不见得很清明啊。
(76)不直陛下——不以您为然。
(77)衮(滚gǔn)职——君主的职责。衮,君主的衣服,这里借指君主。
(78)仲山甫——周宣王的臣子。这两句诗见《诗经·大雅·丞民》,意思说:宣王不能完全尽职,仲山甫能从旁补救。
(79)弼(必bì)、棐(匪fěi)都是辅助的意思。匡——纠正。
(80)格非——纠正错误。
(81)过举——错误的举动。
(82)亮采惠畴——见于《尚书·舜典》,就是做官办事的意思。
(83)责之以谏——要求臣子尽劝谏的责任。
(84)保氏——《周礼》中的一个官名。
(85)木绳金砺——绳能使木直,砺(磨刀石)能使金属锋利。这两个比喻都出自《尚书》,意思是说,君主要靠人纠正帮助。
(86)以上四句说:圣人也不能不犯错误,否则古代设官,只要他做官办事就够了,不必要求他们进言劝谏,也不必高谏官,也不必说木绳金砺这类的话了。
(87)建醮(叫jiào)——设坛祈祷。
(88)相率——相互带动。
(89)天桃天药——天刚的仙桃仙药。
(90)表贺——封建时代,帝王遇有自己所喜欢的事,就叫臣子进表管贺。
(91)工部——明代中央政府掌管建设的机关,为六部之一。
(92)差求四出——派人到处索取。
(93)都俞——赞成的表示。吁咈——否定的表示。这都是《尚书》上尧、舜对话时所用的词句。
(94)陈善闭邪——见于《孟子·离娄上》,就是贡献良言,防止邪恶的意思。
(95)邈(秒miǎo)无闻矣——长久没有听到了。
(96)愧心馁气——不敢直言,内心就不能不惭愧,气也不壮了。
(97)退有后言——当面不敢说,却在背后议论是非。
(98)昧没本心——把真心藏起来。
(99)何如——有多大。
(100)官守——行政职务。言责——进言的责任。
(101)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盘pán)石之也——这些都是用来奠定您的家业,使它像磐石一样的稳固。奠,安置。磐石,大石,比喻稳固不可动摇。
(102)这句是说:过分苛刻武断,也不是您生性如此。
(103)这句是说:如果说您连家也不顾,这难道合乎人情吗?
(104)不事事——不做事。
(105)这句是说:臣子们往往为了欺诈,为了贪赃,为了旷废职务而犯罪,这些人不合您的心意,是很自然的。
(106)这句是说:假如不是为了上述的原因也不合您的心意,那就是您的心与臣子的心偶然不相投合啊。
(107)遂谓陛下为贱薄臣工——虽人就疑心您看轻臣子,侮辱臣子。
(108)正心之学微——正心的功夫很差。正心,儒家对于修养的一种说法。
(109)胡寅——字明仲,宋朝崇安人,历任校书郎、中书舍人等职。曾上书宋高宗赵构主张北伐,反对与金人议和。后因对秦桧作斗争,遭到贬斥。
(110)这句是说:另外有一种人,自己的心思不正,或是为了个人的利益,或是说得不够详明正确,就像胡寅扰乱政事的奏疏那样:这些人不合您的意旨,也是很自然的。(胡寅议论政事的奏疏一般是正确的,海瑞说他“扰乱政事”,是一种婉转含蓄的反话。)
(111)是己拒谏——自以为是,不愿接受劝谏。
(112)亿——猜测。
(113)这句是说:抓住一二件这样的事,就推测您件件事都是这样,害您一直错到底,臣子们欺君的罪大了。
(114)这是《礼记·缁衣》篇里的话,意思是说:君主多疑于上,百姓就无所适从;臣子不忠于下,君主就劳苦不堪了。
(115)今日之谓——说的就是今天的情况。
(116)为身家心——为自己保身家的心。
(117)这句是说:臣子保身家的私心和怕触怒君主的心相结合,因而模糊了自己的职责,我已经举出一二件事例替他们作过分析了。
(118)有辞于臣——臣子们有话可说。
(119)这句说:君主求长生的妄念和迷惑不明相结合,就使臣子们心怀不满,有失为君之道,关于这方面,君主允许我再加以分析。
(120)这句说;古来的圣贤只不过讲求涵养道德性,保养生命,顺应自然的正常法则。
(121)此尽之矣——不过如此罢了。
(122)久世不终——长生不死。
(123)方外士——指僧道术士等人。
(124)陶仲文——明世宗最信任的方士。
(125)这句说:传给您长生法术的陶仲文,您称他为师傅,可是他自己就已经死了。
(126)伏羲氏——远古时代的传说人物,相传“八卦”是他画的。
(127)则其文——依据龙马的花纹。
(128)第之——排列起来。
(129)九畴——《尚书·洪范》篇中从“五行”到“五幅”的九类关于天道人事的法则。这句说:夏禹治水时,出现神龟,就把神龟背上罗列的各种纹路排列起来,成为有关天道人事的九种法则。
(130)河图洛书——指上述伏羲及禹所得的“神物”。海瑞在这里暴露了他对古代传说的迷信,误以上古虚妄的传说为事实。
(131)天书——宋真宗赵恒(公元998—1022年在位)为了粉饰太平,听从王钦若等人的话,伪造天书,声称从天而降。乾佑山——在陕西省镇安县。
(132)孙奭(世shì)——宋真宗时的儒者,曾任翰林侍讲学士、龙图阁学士等职。
(133)这句话见于《论语·阳货》,意思是说:上天哪里会说什么?
(134)逆——迎合。
(135)这句说:您莫非认为只要抓住刑和赏的权柄,就不怕无人办事,天下就可以治好,修道便没有什么害处了吗?
(136)夫人——那些人,指阿谀逢迎的臣子。夫,彼。
(137)致君——把君主辅佐好。泽民——使百姓得到好处。
(138)这句是说:(那些人)年轻时候,既没有学到“致君泽民”的特别本领和修养,壮年做官也没有“致君泽民”的特殊抱负和愿望。
(139)引文见于《尚书·太甲》篇,意思说:遇有不合自己意旨的话,要看看是否合于道理;遇有顺从自己意旨的话,要看看是否不合道理。
(140)这句是说:(严嵩的行为)过去是贪权窃利,今天是逆乱的根源。
(141)梁材——曾任户部尚书。守官——谨守职责。
(142)有守——有操守,也就是正直不阿。
(143)这句是说:虽然从严嵩抄家以后,百官有所畏惧,知道不能用贿赂谋求升迁,稍改以前的恶习。
(144)这句是说:百官仍然只情愿学严嵩的顺从,不肯学梁材的正直不阿。
(145)这句是说:现在最坏的人还是贪求无厌,不很坏的人也只是得过且过、混日子罢了。
(146)廊庙——朝廷,这里指在朝为官。山林——指退隐之地。交战热中——指两种思想不断的斗争。
(147)鹘突——糊涂。依违——无一定主张。
(148)这句是说:即使是号称好人的,也不过是心里一半想做官,一半又想退隐,含糊敷衍,奉行故事罢了。
(149)格物——探求事物的道理。
(150)社稷灵长——国运长久。
(151)这句是说:至于洁身自爱,探研真理,对天下事有责任感,使国运靠他得以保持长久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发见。
(152)纯然精白——心地纯正。这句说:不就是因为好人受到牵制,不能尽忠心做事,才弄到这样吗?
(153)惟予行而莫违——听从自己的意旨,不准违抗。
(154)翼为明听——语出《尚书·皋陶谟》。意思是做自己的助手和耳目。
(155)股肱(工gōng)耳目——指臣子。股肱,手足四肢。腹心——指君主。
(156)这句是说:您既要人顺从自己的意旨,又要人尽忠;既要人充当助手和耳目,又要人顺从您做那些修道和兴建宫殿庙宇的错误事情:这就像不用四肢耳目去保卫心腹,而由心腹自己去执行看、听、拿东西和走路的任务一样。
(157)仪、衍——张仪和公孙衍。都是战国时代能言善辩的政客。
(158)得志与民由之——见于《孟子·滕文公下》,意思是说: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抱负,就与老百姓一道循着仁义的大道前进。
(159)这句是说:您即便有了像张仪和公孙衍那样能干的臣子,要想成功一种与百姓同享太平的事业,那也是办不到的。
(160)“陛下”以下连起来讲就是:如果您知道了修道的有害无益,那么,臣子的转变,百姓的学样,天下的安危都将由此而不同,所以您应当立即悔悟,每日上朝理政。
(161)宰辅、九卿、侍从、言官——明朝制度,宰辅是大学士,九卿是各部尚书侍郎等,侍从是翰林官,言官是给事中及御史。这些都是中央官职中的重要成员。
(162)皋陶(姚yáo)——虞舜的贤臣。伊、传——商汤的贤相伊尹和殷高宗的贤相。
(163)明良喜起——《尚书·益稷》记载:虞舜作歌:“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皋陶和歌:“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这是君臣互相勉励敬重的话。
(164)光禄寺——承办皇室膳食的机构,挂名充厨役的极多。
(165)锦衣卫——明朝独有的武职机构,贵族子弟多在其中挂名。恩荫——封建时代,高级官僚的子孙因祖、父对朝廷有功而得官职。
(166)诸衙门整容俸——额外冗员。
(167)段——古“缎“字。
(168)这句是说:臣子们进谏,您采纳实行,对您说来只不过动一动节省的念头罢了。
(169)盖藏——储蓄。
(170)不知其几也——好处真不知有多少啊。
(171)这句是说:百官各有职牚,从前官吏的设置完备,办事认真,还有应办而不办的事。
(172)这句是说:今天官吏的设置不全,办事因循苟且,敷衍塞责,不守法纪,却还自以为不错。
(173)敦——勉励,督促。本行——基本的道德。
(174)上纳——出钱买官。
(175)久任吏将以责成功——让文武官员安于其位,责成他们做出成绩来。
(176)缁(资zī)黄——指和尚道士。因和尚著缁(灰黑色)衣,道士著黄衣。归四民——回到士、农、工、商的行业里。
(177)兼举富教——生计和教化同时照顾。
(178)屯盐本色——明朝屯田、运盐,本来供边防军需之用。后来将屯民应交粮盐实物改折银钱交纳。海瑞主张恢复征收实物。本色就是指粮盐实物。
(179)赋——按地亩交粮。差——按人口应役。苏——恢复元气。
(180)侵渔——贪污勒索。
(181)刑之无少姑息——按照刑律处罚他们,毫不宽容。
(182)必世之仁——语出《论语·子路》“必世而后仁”,意思是:在几十年之后才能收效的仁政。
(183)博厚高明悠远之业——与天地并存的伟大功业。
(184)粲然——光明灿烂的样子。
(185)抚按科道——指巡抚、巡按、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都是明朝所设的官职。
(186)稽治要——考核政纲的实施情况。
(187)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努力去找贤才,任用他们办事,自己就省力了。
(188)六气——指阴阳风雨晦明。
(189)恭己无为——语出《论语·卫灵公》,意思是说:君主只要自己有德,感化臣民,不必亲自动手管理一切。
(190)熙洽——和睦。
(191)熏为太和——形成一片和平气氛。
(192)这句是运用《礼记·中庸》上的话。意思是说:天地是化生万物的,人也有帮助天地化生的能力,可以与天地并列而为“三才”。
(193)命由我立——命运由我自己掌握。
(194)旋至——一转身就达到。
(195)不终之药——不死的药。
(196)轻举——成仙升天。
(197)切切然——忙忙地。
(198)竦(耸sǒng)——紧张。
(199)悬思凿想——发空想。
(200)持禄——保持禄位。
(201)昧死——不怕犯死罪。
(202)惓惓——一片真诚的样子。
(203)反情易向——改变心思,转移方向。
(204)宗社——宗庙社稷。指国家。
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