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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
西汉-史记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矢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昧。夷昧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昧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曰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曰,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骥,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竞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曰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曰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ɑ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谬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曰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骥。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
  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锻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奠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曰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攥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撤挽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蟀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乃令秦武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曰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武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伉慨,士皆嗔目,发尽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悃。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武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首以摘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惶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嚯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刺客列传》全文注音拼音版

    对照翻译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
      曹沫,是鲁国人,凭勇敢和力气侍奉鲁庄公。
    庄公好力。
    庄公喜爱有勇力的人。
    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
    曹沫任鲁国的将军,和齐国作战,多次战败逃跑。
    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
    鲁庄公害怕了,就献出遂邑地区求和。
    犹复以为将。
    但仍然让曹沫任将军。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
      齐桓公答应和鲁庄公在柯地会见,订立盟约。
    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
    桓公和庄公在盟坛上订立盟约以后,曹沫手拿匕首胁迫齐桓公,桓公的侍卫人员没有谁敢轻举妄动,桓公问:“
    子将何欲?”
    您打算做什么?”
    曹沫曰:“
    曹沫回答说:“
    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
    齐国强大,鲁国弱小,以大国侵略鲁国也太过分了。
    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
    如今鲁国都城一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您要考虑考虑这个问题。”
    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
    于是齐桓公答应全部归还鲁国被侵占的土地。
    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
    说完以后,曹沫扔下匕首,走下盟坛,回到面向北的臣子的位置上,面不改色,谈吐从容如常。
    桓公怒,欲倍其约。
    桓公很生气,打算背弃盟约。
    管仲曰:“
    管仲说:“
    不可。
    不可以。
    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矢天下之援,不如与之。”
    贪图小的利益用来求得一时的快意,就会在诸侯面前丧失信用,失去天下人对您的支持,不如把土地还给鲁国。”
    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于是,齐桓公就按照约定归还占领的鲁国的土地,曹沫多次打仗所丢失的土地全部回归鲁国。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此后一百六十七年,吴国有专诸的事迹。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
      专诸,是吴国堂邑人。
    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
    伍子胥逃离楚国前往吴国时,知道专诸有本领。
    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
    伍子胥进见吴王僚以后,用攻打楚国的好处劝说他。
    吴公子光曰:“
    吴公子光说:“
    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
    那个伍员,父亲、哥哥都是被楚国杀死的,伍员才讲攻打楚国,他这是为了报自己的私仇,并不是真正为吴国着想的。”
    吴王乃止。
    吴王就不再议伐楚的事。
    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
    伍子胥知道公子光打算杀掉吴王僚。
    乃曰:“
    就说:“
    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
    那个公子光有在国内夺取王位的企图,现在还不能劝说他向国外出兵。”
    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于是就把专诸推荐给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
      公子光的父亲是吴王诸樊。
    诸樊弟三人:
    诸樊有三个弟弟:
    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子札。
    按兄弟次序排,大弟弟叫余祭,二弟弟叫夷眛,最小的弟弟叫季子札。
    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
    诸樊知道季子札贤明,就不扶立自己的儿子作太子,想依照兄弟的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最后好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
    诸樊既死,传余祭。
    诸樊去世以后王位传给了余祭。
    余祭死,传夷昧。
    余祭死后,传给夷眛。
    夷昧死,当传季子札;
    夷眛死后本当传给季子札。
    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昧之子僚为王。
    季子札却逃避不肯立为国君,吴国人就拥立夷眛的儿子僚为国君。
    公子光曰:“
    公子光说:“
    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
    如果按兄弟的次序,季子当立;
    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
    如果一定要传给儿子的话,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嫡子,应当立我为君。”
    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所以他常秘密地供养一些有智谋的人,以便靠他们的帮助取得王位。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
      公子光得到专诸以后,像对待宾客一样地好好待他。
    九年而楚平王死。
    吴王僚九年,楚平王死了。
    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
    这年春天,吴王僚想趁着楚国办丧事的时候,派他的两个弟弟公子盖余、属庸率领军队包围楚国的谮城。
    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
    派延陵季子到晋国,用以观察各诸侯国的动静。
    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
    楚国出动军队,断绝了吴将盖余、属庸的后路,吴国军队不能归还。
    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
    这时公子光对专诸说:“
    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
    这个机会不能失掉,不去争取,哪会获得!
    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
    况且我是真正的继承人,应当立为国君,季子即使回来,也不会废掉我呀。”
    专诸曰:“
    专诸说:“
    王僚可杀也:
    王僚是可以杀掉的。
    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
    母老子弱,两个弟弟带着军队攻打楚国,楚国军队断绝了他们的后路。
    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
    当前吴军在外被楚国围困,而国内没有正直敢言的忠臣,这样王僚还能把我们怎么样呢。”
    公子光顿首曰:“
    公子光以头叩地说:“
    光之身,子之身也。”
    我公子光的身体,也就是您的身体,您身后的事都由我负责了。”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
      这年四月丙子日,公子光在地下室埋伏下身穿铠甲的武士,备办酒席宴请吴王僚。
    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
    王僚派出卫队,从王宫一直排列到公子光的家里,门户、台阶两旁,都是王僚的亲信。
    夹立侍,皆持长铍。
    他们夹道侍立,都举着长矛。
    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
    喝酒喝到畅快的时候,公子光假装脚有毛病,进入地下室,让专诸把匕首放到烤鱼的肚子里,然后把鱼进献上去。
    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首刺王僚,王僚立死。
    来到王僚跟前,专诸掰开鱼,趁势用匕首刺杀王僚,王僚当时就死了。
    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
    侍卫人员也杀死了专诸,王僚手下的人一时混乱不堪。
    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
    公子光放出埋伏的武士攻击王僚的部下。
    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
    全部消灭了他们,于是自立为国君,这就是吴王阖闾。
    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阖闾于是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此后七十多年,晋国有豫让的事迹。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
      豫让,是晋国人,过去曾经侍奉范氏和中行氏,但是没什么名声,(后来)他离开他们去奉事智伯,智伯非常尊重宠幸他。
    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
    等到智伯攻打赵襄子时,赵襄子和韩、魏联合谋划灭了智伯,消灭智伯以后,三家分割了他的国土。
    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
    赵襄子最恨智伯,就把他的头盖骨漆成饮具。
    豫让遁逃山中,曰:“
    豫让潜逃到山中,说:“
    嗟乎!
    唉呀!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
    男儿应该为了解自己的人去死,好女子应该为爱慕自己的人梳妆打扮。
    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现在智伯是我的知己,我一定替他报仇,献出生命,来报答智伯,那么我就是死了,魂魄也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了。”
    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
    于是更名改姓,伪装成受过刑的人,进入赵襄子宫中修整厕所,身上藏着匕首,想要用它刺杀赵襄子。
    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
    赵襄子到厕所去,心一悸动,拘问修整厕所的刑人,才知道是豫让,衣服里面还别着利刃,豫让说:“
    欲为智伯报仇!”
    我要替智伯报仇!”
    左右欲诛之。
    侍卫要杀掉他。
    襄子曰:“
    襄子说:“
    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
    他是义士,我谨慎小心地回避他就是了。
    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
    况且智伯死后没有继承人,而他的家臣想替他报仇,这是天下的贤人啊。”
    卒释去之。
    最后还是把他走了。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
      过了不久,豫让又把漆涂在身上,使肌肤肿烂,像得了癞疮,吞炭使声音变得嘶哑,使自己的形体相貌不可辨认,沿街讨饭。
    其妻不识也。
    就连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了。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
    路上遇见他的朋友,辨认出来,说:“
    汝非豫让邪?”
    你不是豫让吗?”
    曰:“
    回答说:“
    我是也。”
    是我。”
    其友为泣曰:“
    朋友为他流着眼泪说:“
    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
    凭着您的才能,委身侍奉赵襄子,襄子一定会亲近宠爱您。
    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
    亲近宠爱您,您再干您所想干的事,难道不是很容易的吗?
    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
    何苦自己摧残身体,丑化形貌,想要用这样的办法达到向赵襄子报仇的目的,不是更困难吗?”
    豫让曰:“
    豫让说:“
    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
    托身侍奉人家以后,又要杀掉他,这是怀着异心侍奉他的君主啊。
    且吾所为者极难耳!
    我知道选择这样的做法是非常困难的。
    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可是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做法,就是要使天下后世的那些怀着异心侍奉国君的臣子感到惭愧!”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
      豫让说完就走了,不久,襄子正赶上外出,豫让潜藏在他必定经过的桥下。
    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
    襄子来到桥上,马受惊,襄子说:“
    此必是豫让也。”
    这一定是豫让。”
    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
    派人去查问,果然是豫让,于是襄子就列举罪过指责他说:“
    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
    您不是曾经侍奉过范氏、中行氏吗?
    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
    智伯把他们都消灭了,而您不替他们报仇,反而托身为智伯的家臣。
    ,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
    智伯已经死了,您为什么单单如此急切地为他报仇呢?”
    豫让曰:“
    豫让说:“
    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
    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们都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
    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至于智伯,他把我当作国士看待,所以我就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
    襄子喟然长叹,流着泪说:“
    嗟乎豫子!
    唉呀,豫让先生!
    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
    您为智伯报仇,已算成名了,而我宽恕你,也足够了。
    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
    您该自己作个打算,我不能再放过您了!”
    使兵围之。
    命令士兵团团围住他。
    豫让曰:“
    豫让说:“
    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
    我听说贤明的君主不埋没别人的美名,而忠臣有为美名去死的道理。
    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
    以前您宽恕了我,普天下没有谁不称道您的贤明。
    今曰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
    今天的事,我本当受死罪,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刺它几下,这样也就达到我报仇的意愿了,那么,即使死了也没有遗恨了。
    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我不敢指望您答应我的要求,我还是冒昧地说出我的心意!”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
    于是襄子非常赞赏他的侠义,就派人拿着自己的衣裳给豫让。
    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
    豫让拔出宝剑多次跳起来击刺它,说:“
    吾可以下报智伯矣!”
    我可用以报答智伯于九泉之下了!”
    遂伏剑自杀。
    于是以剑自杀。
    死之曰,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自杀那天,赵国有志之士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他哭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从这以后又过了四十多年,而轵有聂政的事迹。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
      聂政是轵邑深井里人。
    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他为杀人躲避仇家,和母亲、姐姐逃往齐国,以屠宰牲畜为职业。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
      过了很久,濮阳严仲子奉事韩哀侯,和韩国国相侠累结下仇怨。
    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
    严仲子怕遭杀害,逃走了,他四处游历,寻访能替他向侠累报仇的人。
    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
    到了齐国,齐国有人说聂政是个勇敢之士,因为回避仇人躲藏在屠夫中间。
    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
    严仲子登门拜访,多次往返,然后备办了宴席,亲自捧杯给聂政的母亲敬酒。
    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
    喝到畅快兴浓时,严仲子献上黄金一百镒,到聂政老母跟前祝寿。
    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
    聂政面对厚礼感到奇怪,坚决谢绝严仲子。
    ,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
    严仲子却执意要送,聂政辞谢说:“
    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
    我幸有老母健在,家里虽贫穷,客居在此,以杀猪宰狗为业,早晚之间买些甘甜松脆的东西奉养老母。
    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
    老母的供养还算齐备,可不敢接受仲子的赏赐。”
    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
    严仲子避开别人,趁机对聂政说:“
    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
    我有仇人,我周游好多诸侯国,都没找到为我报仇的人;
    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骥,岂敢以有求望邪!”
    但来到齐国,私下听说您很重义气,所以献上百金,将作为你母亲大人一点粗粮的费用,也能够跟您交个朋友,哪里敢有别的索求和指望!”
    聂政曰:“
    聂政说:“
    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
    我所以使心志卑下,屈辱身分,在这市场上做个屠夫,只是希望借此奉养老母;
    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老母在世,我不敢对别人以身相许。”
    严仲子固让,聂政竞不肯受也。
    严仲子执意赠送,聂政却始终不肯接受。
    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但是严仲子终于尽到了宾主相见的礼节,告辞离去。
      久之,聂政母死。
      过了很久,聂政的母亲去世。
    既已葬,除服,聂政曰:“
    安葬完毕后,除去丧服,聂政说:“
    嗟乎!
    唉!
    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
    我不过是平民百姓,拿着刀杀猪宰狗。
    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
    而严仲子是诸侯的卿相,却不远千里,委屈身分来结交我。
    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
    我待人家的情谊是太浅薄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大的功劳可以和他对我的恩情相抵,但严仲子却献上百金为我母亲作为祝寿礼,我虽然没有接受,可是这件事足以说明他非常了解我。
    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
    贤德的人因感愤于一点小的仇恨,把我这个处于偏僻的穷困屠夫视为亲信,我怎么能一味地默不作声,就此完事了呢!
    且前曰要政,政徒以老母;
    况且以前来邀请我,我只是因为老母在世,才没有答应。
    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
    而今老母享尽天年,我该要为了解我的人出力了。”
    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
    于是就向西到濮阳,见到严仲子说:“
    前曰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
    以前所以没答应仲子的邀请,仅仅是因为老母在世;
    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
    如今不幸老母已享尽天年。
    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
    仲子要报复的仇人是谁?
    请得从事焉!”
    请让我办这件事吧!”
    严仲子具告曰:“
    严仲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说:“
    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
    我的仇人是韩国宰相侠累,侠累又是韩国国君的叔父,宗族旺盛,人丁众多,居住的地方士兵防卫严密,我要派人刺杀他,始终也没有得手。
    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
    如今承蒙您不嫌弃我,应允下来,请增加车骑壮士作为您的助手。”
    聂政曰:“
    聂政说:“
    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
    韩国与卫国,中间距离不太远,如今刺杀人家的宰相,宰相又是国君的亲属,在这种情势下不能去很多人,人多了难免发生意外,发生意外就会走漏消息,走漏消息,那就等于整个韩国的人与您为仇,这难道不是太危险了吗!”
    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于是谢绝车骑人众,辞别严仲子只身去了。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
      他带着宝剑到韩国都城,韩国宰相侠累正好坐在堂上,持刀荷戟的护卫很多。
    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聂政径直而入,走上台阶刺杀侠累,侍从人员大乱,聂政高声大叫,被他击杀的有几十个人,又趁势毁坏自己的面容,挖出眼睛,剖开肚皮,流出肠子,就这样死了。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
      韩国把聂政的尸体陈列在街市上,出赏金查问凶手是谁家的人,没有谁知道。
    于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
    于是韩国悬赏征求,有人能说出杀死宰相侠累的人,赏给千金。
    久之莫知也。
    过了很久,仍没有人知道。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
      聂政的姐姐聂荣听说有人刺杀了韩国的宰相,却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全韩国的人也不知他的姓名,陈列着他的尸体,悬赏千金,叫人们辨认,就抽泣着说:“
    其是吾弟与?
    大概是我弟弟吧?
    嗟乎,严仲子知吾弟!”
    唉呀,严仲子了解我弟弟!”
    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
    于是马上动身,前往韩国的都城,来到街市,死者果然是聂政,就趴在尸体上痛哭,极为哀伤,说:“
    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
    这就是所谓轵深井里的聂政啊。”
    市行者诸众人皆曰:“
    街上的行人们都说:“
    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
    这个人残酷地杀害我国宰相,君王悬赏千金询查他的姓名,夫人没听说吗?
    何敢来识之也?”
    怎么敢来认尸啊?”
    荣应之曰:“
    聂荣回答他们说:“
    闻之。
    我听说了。
    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
    可是聂政所以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中间,是因为老母健在,我还没有出嫁。
    亲既以天年ɑ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
    老母享尽天年去逝后,我已嫁人,严仲子从穷困低贱的处境中把我弟弟挑选出来结交他,恩情深厚,我弟弟还能怎么办呢!
    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勇士本来应该替知己的人牺牲性命,如今因为我还活在世上的缘故,重重地自行毁坏面容躯体,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我怎么能害怕杀身之祸,永远埋没弟弟的名声呢!”
    大惊韩市人。
    这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大为震惊。
    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聂荣于是高喊三声“天哪”,终于因为过度哀伤而死在聂政身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
      晋、楚、齐、卫等国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说:“
    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
    不单是聂政有能力,就是他姐姐也是烈性女子。
    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谬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
    假使聂政果真知道他姐姐没有含忍的性格,不顾惜露尸于外的苦难,一定要越过千里的艰难险阻来公开他的姓名,以致姐弟二人一同死在韩国的街市,那他也未必敢对严仲子以身相许。
    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严仲子也可以说是识人,才能够赢得贤士啊!”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从此以后二百二十多年,秦国有荆轲的事迹。
      荆轲者,卫人也。
      荆轲是卫国人,他的祖先是齐国人。
    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
    后来迁移到卫国,卫国人称呼他庆卿。
    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到燕国后,燕国人称呼他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
      荆卿喜爱读书、击剑,凭借着剑术游说卫元君,卫元君没有任用他。
    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
    此后秦国攻打魏国,设置了东郡,把卫元君的旁支亲属迁移到野王。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
      荆轲漫游曾路经榆次,与盖聂谈论剑术,盖聂对他怒目而视。
    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
    荆轲出去以后,有人劝盖聂再把荆轲叫回来。
    盖曰:“
    盖聂说:“
    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
    刚才我和他谈论剑术,他谈的有不甚得当的地方,我用眼瞪了他;
    试往,是宜去,不敢留。”
    去找找看吧,我用眼瞪他,他应该走了,不敢再留在这里了。”
    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
    派人到荆轲住处询问房东,荆轲已乘车离开榆次了。
    使者还报,盖聂曰:“
    派去的人回来报告,盖聂说:“
    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
    本来就该走了,刚才我用眼睛瞪他,他害怕了。”
      荆轲游于邯郸,鲁勾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勾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荆轲漫游邯郸,鲁勾践跟荆轲士博戏,争执博局的路数,鲁勾践发怒呵斥他,荆轲却默无声息地逃走了,于是不再见面。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
      荆轲到燕国以后,与一个以屠狗为业的人及擅长击筑的高渐离交好。
    荆轲嗜酒,曰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荆轲特别好饮酒,天天和那个宰狗的屠夫及高渐离在燕市上喝酒,喝得似醉非醉以后,高渐离击筑,荆轲就和着拍节在街市上唱歌,相互娱乐,不一会儿又相互哭泣,身旁像没有人的样子。
    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
    荆轲虽说混在酒徒中,可以他的为人却深沉稳重,喜欢读书;
    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
    他游历过的诸侯各国,都是与当地贤士豪杰德高望众的人相结交。
    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他到燕国后,燕国隐士田光先生也友好地对待他,知道他不是平庸的人。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
      过了不久,适逢在秦国作人质的燕太子丹逃回燕国。
    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骥。
    燕太子丹,过去曾在赵国作人质,而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他少年时和太子丹要好。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
    等到嬴政被立为秦王,太子丹又到秦国作人质。
    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
    秦王对待燕太子不友好,所以太子丹因怨恨而逃归。
      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
    归来就寻求报复秦王的办法,燕国弱小,力不能及,此后秦国天天出兵山东,攻打齐、楚和三晋,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地侵吞各国,战火将波及燕国,燕国君臣唯恐大祸临头。
    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
    太子丹为此忧虑,请教他的老师鞠武。
    武对曰:“
    鞠武回答说:“
    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锻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
    秦国的土地遍天下,威胁到韩国、魏国、赵国,它北面有甘泉、谷口坚固险要的地势,南面有泾河、渭水流域肥沃的土地,据有富饶的巴郡、汉中地区,右边有陇、蜀崇山峻岭为屏障,左边有殽山、函谷关做要塞,人口众多而士兵训练有素,武器装备绰绰有余。
    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
    有意图向外扩张,那么长城以南,易水以北就没有安稳的地方了,为什么您还因为被欺侮的怨恨,要去触动秦王的逆鳞呢!”’
    丹曰:“
    太子丹说:“
    然则何由?”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对曰:“
    鞠武回答说:“
    请入图之。”
    让我进一步考虑考虑。”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
      过了一些时候,秦将樊於(w)期得罪了秦王,逃到燕国,太子接纳了他,并让他住下来。
    鞠武谏曰:“
    鞠武规劝说:“
    不可。
    不行。
    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
    秦王本来就很凶暴,再积怒到燕国,这就足以叫人担惊害怕了,又何况他听到樊将军住在这里呢?
    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
    这叫作‘把肉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啊,祸患一定不可挽救!
    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
    即使有管仲、晏婴,也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了。
    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
    希望您赶快送樊将军到匈奴去,以消除秦国攻打我们的借口。
    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乃可图也。”
    请您向西与三晋结盟,向南连络齐、楚,向北与单于和好,然后就可以想办法对付秦国了。”
    太子曰:“
    太子丹说:“
    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恐不能须臾。
    老师的计划,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的心里忧闷烦乱,恐怕连片刻也等不及了。
    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
    况且并非单单因为这个缘故,樊将军在天下已是穷途末路,投奔于我,我总不能因为迫于强暴的秦国而抛弃我所同情的朋友,把他送到匈奴去这应当是我生命完结的时刻。
    愿太傅更虑之。”
    希望老师另考虑别的办法。”
    鞠武曰:“
    鞠武说:“
    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
    选择危险的行动想求得安全,制造祸患而祈请幸福,计谋浅薄而怨恨深重,为了结交一个新朋友,而不顾国家的大祸患,这就是所说的‘积蓄仇怨而助祸患’了。
    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
    拿大雁的羽毛放在炉炭上一下子就烧光了。
    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
    何况是雕鸷一样凶猛的秦国,对燕国发泄仇恨残暴的怒气,难道用得着说吗!
    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
    燕国有位田光先生,他这个人智谋深邃而勇敢沉着,可以和他商量。”
    太子曰:“
    太子说:“
    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
    希望通过老师而得以结交田先生,可以吗?”
    鞠武曰:“
    鞠武说:“
    敬诺。”
    遵命。”
    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
    鞠武便出去拜会田先生,说,“太子希望跟田先生一同谋划国事。”
    田光曰:“
    田光说:“
    敬奉教。”
    谨领教。”
    乃造焉。
    就前去拜访太子。
      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
      太子上前迎接,倒退着走为田光引路,跪下来拂拭座位给田光让坐。
    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
    田光坐稳后,左右没别人,太子离开自己的座位向田光请教说:“
    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
    燕国与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
    田光曰:“
    田光说:“
    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
    我听说骐骥盛壮的时候,一日可奔驰千里。
    至其衰老,驽马先之。
    等到它衰老了,就是劣等马也能跑到它的前边。
    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
    如今太子光听说我盛壮之年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精力已经衰竭了。
    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
    虽然如此,我不能冒昧地谋划国事,我的好朋友荆卿是可以承担这个使命的。”
    太子曰:“
    太子说:“
    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
    希望能通过先生和荆卿结交,可以吗?”
    田光曰:“
    田光说:“
    敬诺。”
    遵命。”
    即起,趋出。
    于是即刻起身,急忙出去了。
    太子送至门,戒曰:“
    太子送到门口,告诫说:“
    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
    我所讲的,先生所说的,是国家的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
    田光俛而笑曰:“
    田光俯下身去笑着说:“
    诺。”
    是。”
    偻行见荆卿,曰:“
    田光弯腰驼背地走着去见荆卿,说:“
    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
    我和您彼此要好,燕国没有谁不知道。
    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
    如今太子听说我盛壮之年时的情景,却不知道我的身体已力不从心了,我荣幸地听他教诲说,‘燕国、秦国誓不两立,希望先生留意。
    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
    我私下和您不见外,已经把您推荐给太子,希望您前往宫中拜访太子。”
    荆轲曰:“
    荆轲说:“
    谨奉教。”
    谨领教。”
    田光曰:“
    田光说:“
    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
    我听说,年长老成的人行事,不能让别人怀疑他。
    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
    如今太子告诫我说,‘所说的,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露’,这是太子怀疑我。
    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
    一个人行事却让别人怀疑他,他就不算是有节操、讲义气的人。”
    欲自杀以激荆卿,曰:“
    他要用自杀来激励荆卿,说:“
    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
    希望您立即去见太子,就说我已经死了,表明我不会泄露机密。”
    因遂自刎而死。
    因此就刎颈自杀了。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
      荆轲于是便去会见太子,告诉他田光已死,转达了田光的话。
    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
    太子拜了两拜跪下去,跪着前进,痛哭流涕,过了一会说:“
    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
    我所以告诫田先生不要讲,是想使大事的谋划得以成功。
    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
    如今田先生用死来表明他不会说出去,难道是我的初衷吗!”
    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
    荆轲坐稳,太子离开座位以头叩地说:“
    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
    田先生不知道我不上进,使我能够到您跟前,不揣冒昧地有所陈述,这是上天哀怜燕国,不抛弃我啊。
    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
    如今秦王有贪利的野心,而他的欲望是不会满足的。
    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
    不占尽天下的土地,使各国的君王向他臣服,他的野心是不会满足的。
    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
    如今秦国已俘虏了韩王,占领了他的全部领土。
    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
    他又出动军队向南攻打楚国,向北逼近赵国;
    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
    王翦率领几十万大军抵达漳水、邺县一带,而李信出兵太原、云中。
    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
    赵国抵挡不住秦军,一定会向秦国臣服,赵国臣服,那么灾祸就降临到燕国。
    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
    燕国弱小,多次被战争所困扰,如今估计,调动全国的力量也不能够抵挡秦军。
    诸侯服秦,奠敢合从。
    诸侯畏服秦国,没有谁敢提倡合纵策政。
    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
    我私下有个不成熟的计策,认为果真能得到天下的勇士,派往秦国,用重利诱惑秦王。
    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
    秦王贪婪,其情势一定能达到我们的愿望。
    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
    果真能够劫持秦王,让他全部归还侵占各国的土地,像曹沫劫持齐桓公,那就太好了;
    则不可,因而刺杀之。
    如不行,就趁势杀死他。
    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
    他们秦国的大将在国外独揽兵权,而国内出了乱子,那么君臣彼此猜疑,趁此机会,东方各国得以联合起来,就一定能够打败秦国。
    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这是我最高的愿望,却不知道把这使命委托给谁,希望荆卿仔细地考虑这件事。”
      久之,荆轲曰:“
    过了好一会儿,荆轲说:“
    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
    这是国家的大事,我的才能低劣,恐怕不能胜任。”
    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
    太子上前以头叩地,坚决请求不要推托,而后荆轲答应了。
    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
    当时太子就尊奉荆卿为上卿,住进上等的宾馆。
    太子曰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太子天天到荆轲的住所拜望,供给贵重的饮食,时不时地还献上奇珍异物,车马美女任荆轲随心所欲,以便满足他的心意。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荆轲仍没有行动的表示。
    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这时,秦将王翦已经攻破赵国的都城,俘虏了赵王,把赵国的领土全部纳入秦国的版图,大军挺进,向北夺取土地,直到燕国南部边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
    太子丹害怕了,于是请求荆轲说:“
    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
    秦国军队早晚之间就要横渡易水,那时即使我想要长久地侍奉您,怎么能办得到呢!”
    荆轲曰:“
    荆轲说:“
    微太子言,臣愿谒之。
    太子就是不说,我也要请求行动了。
    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
    现在到秦国去,没有让秦王相信我的东西,那么秦王就不可以接近。
    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
    那樊将军,秦王悬  赏黄金千斤、封邑万户来购买他的脑袋。
    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
    果真得到樊将军的脑袋和燕国督亢的地图。
    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
    献给秦王,秦王一定高兴接见我,这样我才能够有机会报效您。”
    太子曰:“
    太子说:“
    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樊将军到了穷途末路才来投奔我,我不忍心为自己私利而伤害这位长者的心,希望您考虑别的办法吧!”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
      荆轲知道太子不忍心,就自己去见樊于期说:“
    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秦国对待将军,可以说是太狠毒了,您的父母和族人,都被杀死或被收为奴婢。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现在又听说要用千斤黄金和万户封邑来征求将军的头,您打算怎么办呢?”
    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
    樊于期抬头向天叹息,流着泪说:“
    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
    我樊于期每当想到这些,常常痛入骨髓,只是想不出报仇的办法罢了!”
    荆轲曰:“
    荆轲说:“
    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
    今天我有一句话可以解除燕国的祸患,为将军报仇雪恨,怎么样?”
    於期乃前曰:“
    樊于期上前说:“
    为之奈何?”
    对此该怎么办?”
    荆轲曰:“
    荆轲说:“
    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攥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
    希望得到将军的头去献给秦王,秦王必定高兴而接见我,我用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击刺他的胸膛,这样,将军的仇恨洗雪了,燕国被欺凌的耻辱也涤除了!
    将军岂有意乎?”
    将军还有什么想法吗?”
    樊於期偏袒撤挽而进曰:“
    樊于期袒露出一边肩膀,用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另一只手腕,走近荆轲说:“
    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
    这是我日夜咬牙切齿痛心疾首的事情,今天才能听到您的指教!”
    遂自刭。
    樊于期便自杀死了。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驰车前往,伏在樊将军尸体上痛哭,极为悲哀。
    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已经没有办法了,就把樊于期的头装入匣子中密封起来。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蟀之。
      当时太子已预先寻找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找到赵国人徐夫人的匕首,花了百金买下它,让工匠用毒水淬它。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用人试验,只要见一丝儿血,没有不立刻死的。
    乃装为遣荆卿。
    于是就准备行装,送荆轲出发。
    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
    燕国有位勇士叫秦舞阳,十三岁上就杀人,别人都不敢正面对着看他。
    乃令秦武阳为副。
    于是就派秦舞阳作助手。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
    荆轲等待一个人,打算一道出发;
    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
    那个人住得很远,还没赶到,而荆轲已替那个人准备好了行装。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
    又过了些日子,荆轲还没有出发,太子认为他拖延时间,怀疑他反悔,就再次催请说:“
    曰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
    日子不多了,荆卿有动身的打算吗?
    丹请得先遣秦武阳。”
    请允许我派遣秦舞阳先行。”
    荆轲怒,叱太子曰:“
    荆轲发怒,斥责太子说:“
    何太子之遣?
    太子这样派遣是什么意思?
    往而不返者,竖子也!
    只顾去而不顾完成使命回来,那是没出息的小子!
    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况且是拿一把匕首进入难以测度的强暴的秦国,我所以暂留的原因,是等待另一位朋友同去。
    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眼下太子认为我拖延了时间,那就告辞决别吧!”
    遂发。
    于是就出发了。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
      太子及宾客中知道这件事的,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去送荆轲。
    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到易水岸边,饯行以后,上路,高渐离击筑,荆轲和着拍节唱歌,发出苍凉凄惋的声调,送行的人都流泪哭泣。
    又前而为歌曰:“
    一边向前走一边唱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复为羽声伉慨,士皆嗔目,发尽指冠。
    复又发出慷慨激昂的声调,送行的人们怒目圆睁,头发直竖,把帽子都顶起来。
    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于是荆轲就上车走了,始终连头也不回。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一到秦国,荆轲带着价值千金的礼物,厚赠秦王宠幸的臣子中庶子蒙嘉。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
    蒙嘉替荆轲先在秦王面前说:“
    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
    燕王确实因大王的威严震慑得心惊胆颤,不敢出动军队抗拒大王的将士,情愿全国上下做秦国的臣子,比照其他诸侯国排列其中,纳税尽如同直属郡县职分,使得以奉守先王的宗庙。
    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
    因为慌恐畏惧不敢亲自前来陈述,谨此砍下樊於期的首级并献上燕国督亢地区的地图,装匣密封,燕王还在朝廷上举行了拜送仪式,派出使臣把这种情况禀明大王,敬请大王指示。”
    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秦王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就穿上了礼服,安排了外交上极为隆重的九宾仪式,在咸阳宫召见燕国的使者。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
    荆轲捧着樊於期的首级,秦舞阳捧着地图匣子,按照正、副使的次序前进。
    至陛,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
    走到殿前台阶下秦舞阳脸色突变,害怕得发抖,大臣们都感到奇怪。
    荆轲顾笑武阳,前谢曰:“
    荆轲回头朝秦舞阳笑笑,上前谢罪说:“
    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悃。
    北方藩属蛮夷之地的粗野人,没有见过天子,所以心惊胆颤。
    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
    希望大王稍微宽容他,让他能够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
    秦王谓轲曰:“
    秦王对荆轲说:“
    取武阳所持地图。”
    递上舞阳拿的地图。”
    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荆轲取过地图献上,秦王展开地图,图卷展到尽头,匕首露出来。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荆轲趁机左手抓住秦王的衣袖,右手拿匕首直刺。
    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
    未近身秦王大惊,自己抽身跳起,衣袖挣断。
    拔剑,剑长,操其室。
    慌忙抽剑,剑长,只是抓住剑鞘。
    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一时惊慌急迫,剑又套得很紧,所以不能立刻拔出。
    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
    荆轲追赶秦王,秦王绕柱奔跑。
    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大臣们吓得发呆,突然发生意外事变,大家都失去常态。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
    而秦国的法律规定,殿上侍从大臣不允许携带任何兵器;
    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
    各位侍卫武官也只能拿着武器都依序守卫在殿外,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准进殿。
    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
    正当危急时刻,来不及传唤下边的侍卫官兵,因此荆轲能够追赶秦王。
    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
    仓促之间,惊慌急迫,没有用来攻击荆轲的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和荆轲搏击。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
    这时,侍从医官夏无且用他所捧的药袋投击荆轲。
    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
    正当秦王围着柱子跑,仓猝慌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侍从们喊道:“
    王负剑!”
    大王,把剑推到背后!”
    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秦王把剑推到背后,才拔出宝剑攻击荆轲,砍断他的左腿。
    荆轲废,乃引其首以摘秦王,不中,中桐柱。
    荆轲残废,就举起他的匕首直接投刺秦王,没有击中,却击中了铜柱。
    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
    秦王接连攻击荆轲,荆轲被刺伤八处。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
    荆轲自知大事不能成功了,就倚在柱子上大笑,张开两腿像簸箕一样坐在地上骂道:“
    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大事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迫使你订立归还诸侯们土地的契约回报太子。”
    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
    这时侍卫们冲上前来杀死荆轲,而秦王也不高兴了好一会儿。
    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
    过后评论功过,赏赐群臣及处置当办罪的官员都各有差别,赐给夏无且黄金二百镒,说:“
    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无且爱我,才用药袋投击荆轲啊。”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
      于是秦王大发雷霆,增派军队前往赵国,命令王翦的军队去攻打燕国。
    十月而拔蓟城。
    十月攻克了蓟城。
    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
    燕王喜、太子丹等率领着全部精锐部队向东退守辽东。
    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
    秦将李信紧紧地追击燕王,代王嘉就写信给燕王喜说:“
    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
    秦军之所以追击燕军特别急迫,是因为太子丹的缘故。
    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
    现在您如果杀掉太子丹,把他的人头献给秦王,一定会得到秦王宽恕,而社稷或许也侥幸得到祭祀。”
    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
    此后李信率军追赶太子丹,太子丹隐藏在衍水河中,燕王就派使者杀了太子丹,准备把他的人头献给秦王。
    秦复进兵攻之。
    秦王又进军攻打燕国。
    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此后五年,秦国终于灭掉了燕国,俘虏了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
      第二年,秦王吞并了天下,立号为皇帝。
    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
    于是通辑太子丹和荆轲的门客,门客们都潜逃了。
    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
    高渐离更名改姓给人家当酒保,隐藏在宋子这个地方作工。
    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惶不能去。
    时间长了,觉得很劳累,听到主人家堂上有客人击筑,走来走去舍不得离开。
    每出言曰:“
    常常张口就说:“
    彼有善有不善。”
    那筑的声调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从者以告其主,曰:“
    侍候的人把高渐离的话告诉主人,说:“
    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那个庸工懂得音乐,私下说是道非的。”
    家丈人召使前击筑,一坐称善,赐酒。
    家主人叫高渐离到堂前击筑,满座宾客都说他击得好,赏给他酒喝。
    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
    高渐离考虑到长久他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地躲藏下去没有尽头,便退下堂来。
    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
    把自己的筑和衣裳从行装匣子里拿出来,改装整容来到堂前。
    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
    满座宾客大吃一惊,离开座位用平等的礼节接待他,尊为上宾。
    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
    请他击筑唱歌,宾客们听了,没有不被感动得流着泪而离去的。
    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
    宋子城里的人轮流请他去做客,这消息被秦始皇听到。
    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
    秦始皇召令进见,有认识他的人,就说:“
    高渐离也。”
    这是高渐离。”
    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嚯其目。
    秦始皇怜惜他擅长击筑,特别赦免了他的死罪。
    使击筑,未尝不称善。
    于是薰瞎了他的眼睛,让他击筑,没有一次不说好。
    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
    渐渐地更加接近秦始皇,高渐离便把铅放进筑中。
    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
    再进宫击筑靠近时,举筑撞击秦始皇,没有击中。
    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于是秦始皇就杀了高渐离,终身不敢再接近从前东方六国的人了。
      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
      鲁句践听到荆轲行刺秦王的事,私下说:“
    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
    唉,太可惜啦,他不讲究刺剑的技术啊。
    甚矣吾不知人也!
    我太不了解这个人了!
    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过去我呵斥他,他就以为我不是同路人了。”
      太史公曰:
      太史公说:
    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太过。
    社会上谈论荆轲,当说到太子丹的命运时,说什么“天上像下雨一样落下粮食来,马头长出角来,”这太过分了。
    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
    又说荆轲刺伤了秦王,这都不是事实。
    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
    当初公孙季功、董生和夏无且交游,都知道这件事,他们告诉我的就像我记载的。
    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从曹沫到荆轲五个人,他们的侠义之举有的成功,有的不成功,但他们的志向意图都很清楚明朗,都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名声流传到后代,这难道是虚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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